零耸了耸肩:“他们就给你这个。”
麻怪又啐了两口,不解气,又对着袋子开尿。
阿手说:“你又犯杀头的罪了,污损鬼子的钱要被鬼子杀头的。”
“鬼还来?再也不来了!老子半辈子积蓄这一趟就玩光了!”麻怪倒也洒脱,系上裤子就开步,走两步停下看着零:“我走了。你走不走?”
零摇了摇头。
“知道你就不会去。你是野羊,我是家羊,我们过不到一个群里的。”
“你才是野羊……麻怪。”
“干啥子?别跟老子哭,我讨厌汉人的那个。”
“带他走。”零指指那个从监狱里带出的孩子。
麻怪愕然看着那孩子,摇头,摇得很坚决:“我不要,他是汉人。”
“你是什么人?你爸爸是汉人,妈妈不知道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没什么用呢,我还是搞破鞋去。”
“破鞋会帮你生这么一个吗?”
麻怪挠着头。
“他能帮你放羊呢。你要是愿意,他就会叫你做爸爸。天冷了你们一块钻在羊皮下边,在火堆边睡觉。别人嫌你看不起你,他永生永世也不会。你这趟出来蚀老本了,可你赚到了他,是老天爷给你的,一个儿子,麻怪有了个家。”
麻怪开始呵呵地傻笑:“你他妈的这张嘴真是会说呢。”
“你不要,阿手就带走了。”零说。
“是的是的,我馋儿子,我缺这么一个。”阿手装出眼馋的样子。
麻怪用一种比谁都更快的速度拉住了那孩子的手:“走啦。你旁边那个人你要小心他,不是好人。”他仍是走得洒脱,零惘然地看着,麻怪连他的招手都没有看见。
零一直在目送,走不到几十米麻怪将手放在那孩子头上胡噜着,那无疑是一种怜爱。
“你居然能说服那块茅坑里的石头。”阿手看了看零,微笑,也许他忘了自己还会这么亲切地微笑。
“说服人只有一个办法,平心而论,以己推之。”
“我开始喜欢你了。”
“别逗了。”
“那就换个说法,在下对阁下颇有好感。”阿手笑了笑。
零瞟了阿手一眼:“走吧。”
共党的特工拉起了中统的站长,两个人相携相扶地在黑夜里走着,在两个人的记忆里也许都是一样,共产党与国民党从未走得这样近过。
“你要去哪呢?”阿手问。
零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要去上海。”阿手又说。
零又看了他一眼,如果刚才的一眼只是谨慎,现在已经带着警惕。
“我要去见修远先生,告诉他我的所得所见。他也许早就知道,可我还是要告诉他,这样的时候,同胞被这样的残杀,如果我们还仅顾着和劫谋做后院之争,那真是……”阿手摇摇头,叹口气。
“真是什么呢?”
“死后会下阿鼻地狱的。”
“修远先生相信有地狱吗?”
“他不信。他信老庄,可那只是为人处世之学,他不信鬼神,可是……”可是什么阿手也不大有把握,自己也在作难。
零像是希望又像是安慰:“只希望修远先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他明白事理。恩师很明白事理!你试想,我们从未像劫谋那样对你们不留后路地残杀。恩师说,贵党其实甚多好人,只是贵党的宗旨开罪了太多人,而且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中国发颤的人,”
“自以为能让中国发颤,也太过夜郎自大了吧。”
“哦?我只是形容。”他住了嘴,因为前路上有一个人影。
一个小贩,坐在自己的货郎担上歇息。
阿手过去:“有没有回龙镇的剪纸窗花?”
“只有五福临门,你要送子登科就得改日了。”
“你们来多久了?”
“两天前就到了。这里风声太紧,我们也没法搭救。站长。”
“做得没错。”阿手转身看着零,零立即保持了一个让人一下无法扑到的距离,甚至比刚才驻足的地方还要退了一段。阿手苦笑,他们短暂的理解与信任已经灰飞烟灭了。“是我的人。”阿手说。
“真好。那么我们可以……各走各路了?”
货郎问:“那东西?”
“闭嘴!”阿手喝止货郎,看着零说,“我重提旧话,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我还是相信我们能合作的,很好的交换条件……”
“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这两天处下来,不是朋友也是朋友了。” 阿手苦笑。
“不是朋友,你会把一个拿枪对着你的人当做朋友?”
“我哪有……”
零在瞬时间闪身飞退,让从路基下冲上来的几个人扑空。他开始狂奔,身后的黑暗里四下闪现着现身追逐的人,来接应阿手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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