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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_[美]赫尔曼·沃克【完结】(452)

  我反驳他说,虽然从前在特莱西恩施塔特是这种情形,但如今的工作人员都只管组织遣送工作,把一些人送了走,而我却不愿插手这一类的事。我不去提到:这种工作人员指定犹太同胞去送死,只是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至少是为了要推迟自己的末日。伊壁鸠鲁说得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有两种方式去应付它。我并不责怪默梅尔斯坦。他说,如果像他这样的犹太人再不去执行德国人的命令,不去设法减轻他们的压力,那情形就会变得更糟,他这话听来也有一些道理。然而,我却不愿意这样做。我拒绝他的时候,也知道这样会吃到苦头,然而我决不迁就。

  他说那些奉承我的话时,还请我看在两人同是学者的份上。我们研究的学科是有关系的,因为他在维也纳大学教的是古犹太史。我听过他在这儿犹太区里讲学,但认为他的学问并没什么了不起。他引证了弗雷维厄斯-约瑟夫斯的事迹,竭力为自己辩解;犹太人都恨这个约瑟夫斯,虽然他的目的完全是为他的同胞谋福利,但是他们都认为他是罗马人的奸细和工具。历史对约瑟夫斯的评价最多也只是毁誉参半。像默梅尔斯坦这类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像党卫军发怒时那样使我至今心有余悸,先是横眉瞪眼,板着脸警告我,但后来又失声痛哭。他并不是在演戏(否则他倒是很会表演的),因为他真的泪如泉涌。他的负担太重了,所以他不禁痛哭流涕。他在犹太区内几乎最敬重我。在战争这一阶段里,作为一个美国人,我最有能力去和德国人打交道,为大家做一些好事。为了要我回心转意,不至于去小堡,他不惜向我下跪,劝我和他共同担负他那可怕的责任。他再也没法单独承担那件事情了。

  我对他说,这件事必须由他勉为其难,万一我本人将来有个什么好歹,那我准备拼着自己这个衰弱的身体忍受了下去。说到这里,我就离开了,让他去摇晃着脑袋,拭干眼泪。那差不多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接连着几天,我一直捏着一把汗。我一点儿也没变得比以前更勇敢,然而确实有一些事要比痛苦更坏,比死亡更可怕;再说,一经落在德国人手里,除非有来自外界的救援,否则一个犹太人到后来反正是逃不了痛苦与死亡。那么,他还是索性独行其是的好。

  此后我没再听到什么消息,可是今天大难临头了。我相信,这件事也不能怪默梅尔斯坦。当然,是他签署的命令,正像他签署所有其他被遣送的人的命令一样。但是,事实上我的名字已经被列在党卫军开的名单上了。他们既然不能再利用我,又不愿强迫我去做什么事,像上次招待红十字会的参观那样,他们就准备干掉我。除非是他们能够把我拉到他们一边,做他们的工具,也就是充当帮凶之类,否则美国人来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要我这样的人在身边。俄国人来到的时候,也是一样。

  通知单是早晨发下来的,那时候娜塔丽刚要去云母工厂。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多少早在我们俩意料之中。我提议去找默梅尔斯坦,就说我已经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这是实话。我向她指出,她还需要为她儿子活下去,我们虽然已经好几个月没获得他的消息(我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早已被切断),但是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希望他是平安无事的;等到有一天这个漫长的恶梦做醒了,如果居然还能够活着的话,她会找到他的。

  她紧张中微露出恐惧,忧郁地说(我要在收藏起这几页手稿之前,先把这一次简短的交谈记下来):“我不愿意,你为了要保护我,把整列火车的犹太人送走。”

  “娜塔丽,我原来对默梅尔斯坦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咱们知道,遣送的人总是要走的。”

  “可是,那不是由你经手办的。”

  我感动了。我说:“Ye-horegv’elya-harog。”

  她向我和其他几个犹太复国主义者学了一些希伯来语,但是懂的并不多。她迷惑不解地朝我望着。我解释道:“这是引的犹太教法典里的句子。有三件事是犹太人在强迫下宁死也不能做的,刚才说的是其中的一件事。宁可被人杀,也不可杀人。”

  “我管这个叫普通准则。”

  “按照希勒尔的说法,犹太教的全部教义都是普通准则。”

  “还有两件犹太人宁死也不能做的事呢?”

  “礼拜伪神,与人通奸。”

  她若有所思,然后像蒙娜-丽莎那样向我笑了笑,就到云母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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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63节 我的坟墓上的标志 字数: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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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犹太人埃伦-杰斯特罗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在那不勒斯港内一条船上开始记述一次旅程。这条船准备开往巴勒斯坦。没等到船启碇,我和我侄女就离开了它,被拘留在锡耶纳。我们是在一些地下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逃出了法西斯意大利,打算取道葡萄牙回美国的。由于一些不巧的事情和错误的判断,我们被送到了特莱西恩施塔特。

  在这里,我亲眼目睹了德国人的野蛮行为和伪善作风,准备用简单草率的文字记录那些真实情况。我并没记下我亲眼看到日常生活中的痛苦、凶残与道德败坏的千分之一。然而,特莱西恩斯塔特却被称为是一个“模范犹太区”。我所听到的那些德国人在奥斯威辛等地集中营里所干的事,已经超出了人类经验的范围。我们已经无法用文字去描写。所以,我总是用随时想到的最简单的词句,记录我所听到的事情。在最近几世纪内,也许还不会有一个楚西代迪斯那样的人来叙述这些事情,好让人们去想象,去相信,去记住它们。或许现在已有一个楚西代迪斯,但我不是他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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