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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三国_黎东方【完结】(114)

  荀彧心目中的曹操,便是这样一个“忠诚”的,志在“匡朝宁国”的曹操,并不是一个诈伪的,以兴汉为幌子而实际上想做王莽的曹操。

  这一年,不久以后,荀彧便去世了。陈寿说他是“以忧薨”。荀彧所忧的是什么?陈寿不曾明说。陈寿在下面接着说。“谥曰‘敬侯’。明年,太祖(曹操)遂为魏公矣”。陈寿在语气上暗示我们:因为荀彧死了,所以次年曹操才敢于做魏公。

  孙盛在《魏氏春秋》里面,说曹操送了食品给荀彧,荀彧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空的,便认为这是曹操要他自杀,就立刻饮药而卒。

  孙盛不曾举出证据来;所说的这个故事显然是得之传闻。然而范晔写《后汉书》,司马光编《资治通鉴》,均受了他的影响。

  就史笔而论,还是陈寿的比较好,虽则有点含糊,不曾明说荀彧所忧的是什么。我看,荀彧所忧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发生危险,而是汉朝的前途无望。

  在曹操的左右,因曹操自封魏公而感觉失望的,不止荀彧一人。他们看到荀彧的下场如此,也就“噤若寒蝉”了。然而私底下总是蕴藏着一肚子不愿意。大家位登朝班,本来是大汉的高官名士。谁甘心跟姓曹的下水,做一名大奸臣之下的小奸臣呢?

  崔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曹操自封魏公之时,他没有什么明白的表示。曹操在建安二十一年四月,又自封为魏王;崔琰仍旧不敢有所表示,却有一个曾经因他推荐而做了小官的杨训,写出一件歌功颂德的表,内容十分肉麻,被“时人”讥笑,认为“希世浮伪”。崔琰叫人把杨训这肉麻的表的草稿拿来看看。看完,写了封信给杨训,信里面有这么几句话:“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这几句话,是说:“我省(看了)你的表。你干这件事,也好。表里面提到所谓‘时’,时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时也会变的啊”

  有人把崔琰的这一封信,报告曹操。曹操大怒。曹操说:“‘事佳耳’的‘耳’字,在语气上不是好话。至于‘会当有变时’这五个字,更是意旨不逊。”

  曹操下令,把崔琰“罚为徒隶”。当时,崔琰官居“中尉”,中尉是魏国的官,相当于汉朝的“执金吾”,亦即负责首都治安的警备司令。崔琰由中尉而突然变成了“徒隶”,跌得很深。徒是罚作苦工的囚犯;隶,就是奴隶。

  不过,这一条处罚他的命令,并没有立刻执行。他仍旧住在自己的家里,照常见客,“门庭若市”。曹操派人去侦察他,见到他对宾客谈话之时“虬须,直视,若有所瞋”。“虬须”,是用手卷胡子。“直视”,是两眼发直。“若有所瞋”是似乎在生气。崔琰能够不生气么?

  曹操却认为崔琰应该悔罪,不应该生气。于是,再下一道命令,叫崔琰自杀。

  崔琰有一位老同事,官居丞相府东曹掾(人事处处长)的毛玠,十分为崔琰不平。有一天,毛玠遇见一家男女老少,披押走在路上,去作“官奴婢”(公家的奴隶与丫环)。他问了一问,原来是这家有一个男子,因犯罪而刺花了脸(黥面),在外地当“宮奴”,做苦工,私逃回家,被本地的官厅发觉,官厅就依照当时的法令,把这个私逃回家者的家属,都逮捕了来,全数处罚为“官奴婢”。

  毛玠的一肚子气,遇到这一根导火线便按捺不住,让很危险的“诽谤”的话,脱口而出。他说:“使得老天不肯下雨的,就是这样的事!”曹操的耳目相当众多。任何人有什么不利于曹操的行动或言论,曹操是很快就知道的。曹操受不了毛玠的“诽谤”。就下令把他逮捕,交给“大理”(最高的司法官)钟繇严加讯问(这时候,钟繇已经在关中一一陕西一一做过司隶校尉,安抚了韩遂、马腾,回到许县,升官,做“前军师”,于曹操自封魏公以后,当了魏国的“大理”。魏国与汉朝的诸侯之国不同,有它的三公九卿小朝廷,是汉帝国之內的一个“公国”)。

  钟繇与崔琰、毛玠,都是好朋友。他为人也十分正直。他奉了命令之后,又不得不遵命办理,对毛玠严加讯问。

  这一次的讯问,在中国的以及世界的司法制度史或司法实务史之中,是空前绝后的“盛举”。钟繇在庭上大发议论,引经据典。说出天旱未必是君王无道,罚民为奴也不是昏君才如此。钟繇表面上似乎是在驳斥毛玠的“谬论”。而言外之意,倒很像是承认毛玠的“谬论”也不无理由。

  钟繇面恶心善,在发表一大通“天人之际”的哲学与“家族连带负责”的刑法理论以后,向毛玠提出几个像煞有介事的问题:(一)有哪几个人,和你一同见到那个脸上刺了字的人?(二)这个人的家属被罚作官奴婢,是不是你本来就认识的?(三)你在什么情形之下,见到这些官奴婢?(四)你发感慨。说“使得老天不肯下雨的,就是这样的事!”你是对谁发出这个感慨?(五)那个你对他发感慨的人,回答了你什么话?(六)你发感慨,是在何年何月何日?(七)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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