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拉,可以拉!”唐琪对姊说,“我出钱,叫老妈子上街买二弦和松香去。”
看样子,我是非当场出丑不可了。二弦与松香俱已买来,表姊替我吹牛,说我拉得仅次于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高小姐也马上说她久仰我的琴艺。表姊在家里听到我练习胡琴,是经常把一句评语——“活像踩住了鸡脖子”奉赠给我的;真气人,今天她竟如此过火地起\。
我比较会拉的是二黄原板“561,23216,555——”因为那是根据简谱戏考上余叔岩的“乌盆记” 与“八大锤”练来的。于是,我便提议,要唱就唱这两出。
“傻瓜!”唐琪居然叫起我傻瓜来了,“今天姨妈做寿,怎么能唱那两出呢?‘乌盆计’里有鬼,‘八大锤 ’里王佐又砍掉了自己一只膀臂!要唱,只能唱‘麻姑献寿’呀、‘大登殿’呀、‘天女散花’呀、‘龙凤呈祥’呀、‘金榜乐大团圆’呀——”
好呀,她说的我一段也不会拉。
“我真不会拉,请饶了我吧!” 我哀求着全体在座人员。
“不要紧,我先干唱一段‘麻姑献寿’,”唐琪说,“我唱完了你们大伙也得干唱两段。”
唐琪跑到内屋硬把高老太太拖出来了,高老太太手上还拿着一付纸牌哩,她一面走着一面抱怨:
“真是胡闹嘛,我已经听二五八万了!”
高老太太落坐太师椅上。唐琪开始唱:
“摇池领了圣母训,
回身取过酒一樽——
饮一杯能增福命,
饮一杯能延寿龄——
霎时琼浆都倾尽,
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唐琪唱得很不错,字正腔圆,嗓音甜阔而清脆,她越唱越高兴,最后几句干脆加上台步、手式,表演起来了。“麻姑献寿”的身段极美,唐琪表演得相当动人。起码,我个人无条件表示“拥护”。
接着,表姊唱了一段“凤还巢”。表哥唱了一段“黄金台”(他最爱唱的马派戏“甘露寺”、“四进士”,我都不会拉),因为“黄金台”和“八大锤”的腔调相仿,我便鼓起勇气给表哥操琴。
“你拉得还不错呀,”唐琪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为甚么我唱,你不拉呢?”
“唐表姊,青衣花旦戏我一窍也不通。”这是我向唐琪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的神气一定很呆板,毫无风趣可言;总算万幸,我还叫了她一声唐表姊。
“你可以练,我多唱几遍,你就会啦。练会了,晚上可以当众表演一下。”唐琪这么对我讲。没等我答腔,她说:
“来来来,咱们到一边来练。”
我跟她走到客厅的一端。她开始低声唱。我连忙掏出小日记簿和自动铅笔,她唱一句,我便捉摸着应该是那几个音阶,用1234567记录下来。好在那是一段“二六”板,很少胡琴“过门”,唱腔有了简谱,练了十几遍,也大致可以合得来了。
高家大少奶奶来宣布开饭。我们这个不打麻将、不斗纸牌,单单唱戏的集团,便占了一个大圆桌。好几个桌上大声猜拳闹酒,我们这个桌上仍是谈戏。表哥喜欢马连良,我喜欢谭富英,为此我俩大发议论。唐琪也和高小姐、表姊几个人侃侃高谈,对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四小名旦李世芳、毛世来、宋德珠、张君秋,以及四大坤旦雪艳琴
、徐碧云、章遏云、新艳秋,一一加以论评。
“等一下我表演一段‘霸王别姬’的舞剑给你们看!”唐琪突然高兴地说,接着她一瞅我,“你会拉舞剑时的曲牌‘夜深沉’吗?”
“截至现在为止,”我回答,“除了二黄原板,我只会凑合着拉一段二六‘麻姑献寿’哇!”
全座的人听见都笑了出来。
晚饭后,表演什样杂耍的艺人们到齐了。在大客厅里,小蘑菇、二蘑菇、常连安父子三人的对口相声,张君、沈君的口技,马增芬、马增芳两姊妹的西河大鼓,高五姑的天津时调
,花四宝的梅花调,王佩臣的“醋溜大鼓”(即乐亭铁片大鼓,因其味道甚“酸”,故名“醋溜”)相继演毕。这些角色在当时的天津都大有名气,从这些男女艺人的几句开场白里,我得以知道他们对于高大爷十分敬畏。显然地,那时候的高大爷已是一位很“吃得开”的人物了。
这越发增加了我对他的厌恶感。他这一天穿着长袍、马褂,马褂上佩着“日满华亲善”小证章,另外他又把马褂与袍袖都挽了起来,似乎除了表示他是当今亲日社会中的华人绅士
外,还表示了他在江湖黑社会上的“ 势力”。表姊轻轻地对我说:
“看到高大爷的这份盛气凌人的‘尊容’,方才吃的狮子头和清蒸鸡都要从嘴里倒出来啦。”
最后一个余兴节目是表哥的“黄金台”和唐琪的“麻姑献寿”。我小心翼翼地拉着。拉得还真不算太坏。唯一遗憾的,当我拉到“麻姑献寿” 最末一句时,可能过于紧张,使用弓子的力量太大了一点,又因为唐琪的嗓子太好,弦原本就定得很高,意外地,拍地一响——二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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