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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黑_王蓝【完结】(3)

  “怎么,男孩子还害什么臊呀?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姐?”

  “不知道。”我傻头傻脑地。

  “怎么能不知道?”姑母像多年以前哄我玩耍那样地说下去,“我猜猜看啊,一定是喜欢大眼睛,双眼皮,柳叶眉,樱桃嘴,通天鼻,白净皮肤——对不对?对不对?”

  我被姑妈逗得笑起来,啾见姑母的一双裹了多年,放也放不开的小脚时,便伏在她耳朵上说:

  “都对,都对,只是不能是小脚呀!”

  姑母骂了我一声顽皮,然后,拉住我,在我脸上那么慈祥地亲了一下,才放我跑开去。

  姑母是位旧女性,对于子女的婚姻赞成听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姑父虽在带有洋味的海关供,但也是个半旧半新人物,对于“自由恋爱”不全然赞同。因而,他们老俩口决定择用的是一种较折衷的,除了媒人家长以外,选准许男女当事人也可以见见面表示一下意见的方式。那就是所谓的“当面相”。

  大表哥,别看他平日不多言多语,眼光可很高,心里更满有主意。我们大伙儿陪他“相”了好几位小姐,姑妈、表姊,连我都认为人家很不错,他却老是拨郎鼓似地摇头不止。

  这次,两位大媒陈二爷、刘三爷拿来了一位俊秀的高小姐的像片;于是,全家出动,再“相”一回。“相”的地点:当时全天津市最高的巨厦中原公司六楼大剧场。

  姑父母全家都是戏迷。从五岁开始,我使被带到戏院看戏。天津法租界的北洋大戏院、蓝牌电车道的春和大戏院、绿牌电车道劝业商场楼上的天华景大戏院,我们都常去,尤其去天华景的次数特别多,因为票价比较便宜,还可以一面观剧一面喝茶、嗑瓜子,甚是大众化,看到精彩处,可以尽量放开大嗓门喊好(天津观众习惯如此),并且还有一种享受——热腾腾的“手巾把”满场飞,由戏院的茶房自楼上往楼下,或自最后排往最前排角落投掷,一捆捆雪白毛巾,在空中不停地打着旋转,掷者、接者,姿态优美,又极为准确地完成这一项“绝活儿”(丢落在观众头上可就惨啦),然后分送每位观剧者享用,人人都大呼过瘾——长期驻唱者青衣花旦赵美英、老生梁一鸣,很能叫座,我则最被老伶工尚和玉的徒弟朱小义与张德发演出的武生戏所吸引,特别喜欢他俩的拿手戏“铁公鸡”(后来渐渐长大,才迷上谭派余派老生戏)。

  有多次周六中午放学后,我跟随表哥姊,三人在天祥市场旁边的文利餐厅,吃顿简单午饭:烤通心粉,或炒面,便带着书包直奔天华景,一时开锣直到六时演完大轴,才尽兴返家

  。那是得到咕父母准许的。二老常谈:“看戏可以让孩子们懂得甚么是忠孝节义。”

  姑母喜爱天华景上演的全本杨家将、全本红鬃烈马、西游记与每年七夕推出的天河配。姑父则批评西游记的机关布景,天河配真牛上台,都是海派噱头,他欣赏真正唱得好的,像雷喜福、谭富英、奚啸伯、马连良——(姑父还曾带全家专门去北平听过一次余叔岩的战太平),这几位名角从未来天华景演出,他们偶尔在春和戏院登台,我们也曾往观;而我那时最佩服北平富连成科班与北平戏曲学校在春和的演出,多少年来,我都难忘那些少年名伶:武生傅德威、武旦宋德珠、老生王和霖、李和曾,与青衣“四块玉”白王薇、侯玉兰、李玉茹、李玉芝当年的美好形象。

  我们很少去中原公司剧场(记得以前只去过一次观赏王又宸的连营寨),由于它座落在我们讨厌的日租界,票价也比较贵,不过设备考究,座位宽适,在日后的中国大戏院开幕以前,它算是一流的戏院。

  表哥这次“相亲”,选定这家全天津当时最豪华的戏院,季、高两府又是分别坐在最前排两个极舒适的“包厢”里,甚是显出隆重,够派头。

  那天,表哥西装毕挺,姑妈也梳洗打扮了一上午,表姊更打扮得红红绿绿的活像个新娘子。我则被化装成一个小老头:袍子、马褂、瓜皮帽上一个大红绒球,心想就差在嘴巴上面

  画两撇八字胡须了。姑母本来要把表哥也打扮成这般模样,表哥不肯;我一向是比较驯服的。

  我们一家在一个包厢里,高家一家坐在旁边一个包厢里。媒人给两家介绍一番,我认识了高老太太、高大少爷、大少奶奶、高二少爷、二少奶奶,和高小姐。

  台上正是当时红遍津沽的王少楼、胡碧兰合演着拿手好戏四郎探母带回令。我一会儿看看台上的戏,一会儿看看台下的戏,倒满有趣。姑母和高老太太、高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偶尔寒喧一两句,表哥和高小姐始终没说一句话。高小姐的视线一直盯在舞台上的杨四郎、铁镜公主、萧太后、畲太君、杨六郎、杨宗保,和大国舅、二国舅一些人的头上。表哥倒是不断地把眼光斜瞟过去,名符其实地“相”一“相”。我碰他一下手:

  “哥,怎么样?”

  “好。”

  “哈哈,恭喜!”我马上扮个鬼脸喊。

  “甚么呀?”他一扭头叫起来,“我是说杨宗保小生唱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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