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蓝与黑_王蓝【完结】(91)

  谈论平剧,美庄兴致很高。她甚为谦虚地表示深愿向我请教;我也就经常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有关平剧的常识、趣事,尽量说给她听。她回到家去,便和她的家庭平剧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比赛谁懂得戏更多?一次我告诉她,初中时代,我与表哥、表姊为比赛谁知道的戏名多,曾各自试行尽速说出十个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做第一个字的戏名,结果完善的答案如下:

  “一捧雪、二进宫、三击掌、四进士、五花洞、六月雪、七星灯、八大锤、九更天、十道本。”

  接着,我们又用“红、黄、蓝、白、黑”做戏名的首字,说出了:“红拂传、黄金台、蓝桥会、白水滩、黑风帕。”我们再用“大、小”、“上、下”,“单、双”和“金、银、铜、铁”做戏名的首字,说出了,“大登殿、小放牛”、“上天台、下河东”,“单刀会、双官诰”,和“金榜乐、银空山、铜网阵、铁公鸡”。

  她对此大感兴趣。

  两天后,她告诉我,她的平剧老师无论如何答不完全由“一”到“十”与“红黄蓝白黑”的戏名,因而她调皮地也相当严肃地要那教师反拜她为师,教师答应了,她才得意洋洋地把“一捧雪、二进宫、三击掌——”“红拂传、黄金台——”说上一遍。

  一个周末,我第二次来美庄家,没有会晤她的双亲,全是由于美庄的安排与她家的平剧老师见面。

  那位老师虽非地道内行,为人倒相当老成,非常客气有礼,也会拉会唱不少段老生与青衣戏,而且嗓子有本钱,只是欠缺一些韵味,他可以自拉自唱,偶尔板、眼不够准确,也有时尖、团字分别得不够清楚。他连连谦虚地说:“从小喜欢拉胡琴,跟一位住过北平的叔叔学的。唱,就不行了,自己没去过北平,上海也未去过,没有得过名角亲自传授,只是‘刘’老师的徒弟。”

  “是刘鸿声吗?好老师呀!”我问。

  “不是,不是,”他微笑回答,“是留声机‘留老师’。”

  美庄唱了一段“凤还巢”。一个多月前,在同学们筹办的欢迎我康复返校的同乐会上,美庄也曾唱过“凤还巢”,如今听来,她显然进步很多,她是够总明的。可是,地接着闹了个笑话——她还要唱一段老生戏“洪羊洞”,老师准备马上操起琴来,美庄突然严肃正经地说:

  “请静听啊,第一句‘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为国家的‘家’,是不能唱成‘家’的。”

  老师问:“要郎格唱呀?”

  美庄一脸得意地唱了:“为国鸡和鸭呀——”

  老师一脸错愕。我笑了出来,原来是由于我曾跟美庄一再说过:“唱平剧‘王’要唱成‘无骯’,‘回’要唱成‘胡A’、‘娇’要唱成‘吉奥’,‘家’要唱成‘鸡鸭’。洪羊洞杨六郎唱的‘为国家——’、李陵碑杨老令公唱的‘叹杨家——’家字都必须唱成‘鸡鸭’才对。”没想到美庄竟唱成了“鸡和鸭”。经我解说,老师也笑了,但是直说:“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好耍好耍吶——”

  难得美庄连声抱歉:“可能是太紧张了,请勿见笑。”然后,美庄似是故意地提出一大串听我说过的——平剧名伶的家世、派别、拿手戏、特殊唱法与规矩,哪些票友登台闹过什么笑话,以及一些有趣的梨园掌故,来“考问”,来“难”她的老师。

  老师答不出来,便搔耳抓腮,窘迫得无以复加,然后只好对美庄一作揖,叫一声:“大小姐,郑老师!”才算完事。

  他拉,我也唱了两段西皮:“南阳关”和“空城计”。他连连称赞,直说以后要称呼我“张老师”。我答说绝对不敢,并且称赞他胡琴拉得好——这倒是真话,他比我的琴艺可好得太多了。

  事后,我私下劝阻美庄以后不要再为难那老师。她却坦白地告诉我:看人发窘,很有味道,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事。

  “你不晓得,”她说:“我爸爸就有这种‘嗜好’。我八、九岁时,便记得爸爸时常把几个卖‘白糖狮子’的小贩叫进家来,跟他们‘掷骰子’,结果爸爸把那个最大的‘糖狮子’赢过来时,那小贩当然是窘态毕露,甚至痛哭流涕,这时候爸爸便在一阵大笑后,一声开恩,再把那‘白糖狮子’白白送还给小贩。又有时候,爸爸找几个大绅粮来斗牌,绅粮虽然‘肥’,总没有爸爸赌起来那么豪放,那么资本雄厚,那么气势逼人哪,因而,绅粮们输了,输了几千石谷子,又输了几十批山(四川称山林的单位叫“批”),嘿,绅粮的窘态一点不比卖‘白糖狮子’的小贩好看。结果,爸爸和我看够了,便再将那些赢到手的产业还给绅粮们——”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恶作剧,这种“嗜好”,也许正是一般军阀的残忍性格成长过程中的第一站,继续发展下来,便会有了以勒索、搜刮、掠杀、使人民吃尽苦头,而自己方始称心如意的“嗜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