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离去,徐础道:“费大人愿意说说自己的经历吗?”
“怎么又说起我了?”
“闲聊嘛,我也想听费大人的经历。”尹甫笑道。
费昞长长地嗯了一声,“但凡想听我说经历的人,感兴趣的都是栾太后,想必两位也不例外。很简单,栾太后宁愿去往江东投奔石头城,而我不想去。太后免我官职,她东去,我北上。”
费昞为尊者讳,对宁抱关只字不提,换成别人,通常都要追问几句,徐础与尹甫却真是抱着闲聊的态度,有什么听什么。
尹甫道:“石头城颇乱,君子难处其中,可太后乃陛下生母,想必会受礼遇。”
徐础道:“尹侍郎从江东而来,路上可还顺畅?”
“唉,大不如以往,江东虽有皇帝,却无朝廷,郡县自立,城镇固守,好在我认识一些人,辗转渡江。到了淮州稍好些,至少大路通畅,不过一切过往行人都要得盛家允许,我在广陵城被留了几天,才被送往冀州。冀州又是一番景象,兵将虽然来往频繁,但是并不骚扰行人,可谓真正的通行无阻。”
“所以咱们都来这里。”费昞道,看一眼徐础,“我二人来此为养老,徐公子年纪轻轻,所为何来?”
“两位养老,我来养心。”
尹甫点头,“思过谷的确是养心的好地方,山好、水好,先师一至此地,就打算在此终老,最后也果然葬身于此,得偿所愿。据说唯一留下照顾先师的人是一位宋师弟,我未见过此人,徐公子见到他了?”
“嗯,与他一同埋藏范先生。他叫宋取竹,目前已回荆州。”
“那个襄阳大豪宋取竹?”费昞问。
“是他。”
“范先生一代宗师,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作弟子?”费昞疑惑。
尹甫道:“先师愈到晚年,越以为当由实端入道,曾说过‘宁行三分事,不思十分道’,收下这位宋师弟,大概正是看中他乃行事之人。”
“宋取竹确为行事之人,而且心怀大志,他回荆州,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徐础道。
费昞在一边听明白了,“范先生既然要由实端入道,自己为何不出来做官?”
尹甫道:“先师也说过,他年轻时应当行天下事,可惜一心求大道,错过时机,年老气衰之后,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十分欣赏敢做敢为的弟子。”
费昞更明白了,转向徐础:“虽是闲聊,也不妨谈些正事:徐公子自称是范门正统,为何只学范先生守谷静思,不遵守范先生之志,行天下事呢?”
徐础沉默,觉得这位尹甫可比寇道孤要难对付得多。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仆
经由费昞之口,尹甫提出一个令对方进退两难的问题。
徐础沉默多时,对面两人也不催促,饮水,小声闲聊,屋外的喧闹声仍一阵一阵地传来,直到受到老仆斥责,才彻底沉寂。
老仆抱来一只尺余高的陶瓮,笑道:“刚担来的溪水,还有些凉,两位大人多担待。”
对于有权有势有来历的客人,老仆向来尊敬,他早就怀疑,这两位客人能够随意进谷,必有身份,于是悄悄去谷口向官兵打听,听说他们都曾做过礼部侍郎,心中敬意又升几分。
在他心目中,侍郎是个不小的官儿,哪怕是“前”侍郎,也高人一等,他很高兴公子能与这样的人来往。
费昞将两人的碗推到席边,说声“有劳”,老仆双手捧瓮,小心地倒满水,然后退行两步,满脸赔笑,看两位大人品水,全忘了另一头的主人。
徐础面前的碗还是满的。
虽已是春天,溪水依然很凉,只一小口,一线凉意能从嘴里逐渐延伸到脚心,费昞觉得自己冷出了一片鸡皮疙瘩,赞道:“常饮此水,当能清神醒志。”
“两位大人喜欢,我装两大瓮,派人送到贵府上去。”
尹甫摇头道:“寄居之人,何来府邸?此水虽好,只可留在思过谷,一离此地,便失灵性。”
“啊。”老仆向主人使眼色,希望他能接句话,主人却不如平时善解人意,呆呆地毫无反应。
老仆只得躬身告退,刚到门口,主人开口了。
“稍等。”
“是,公子,我在这儿呢,还有何吩咐?”
“我要问你件事。”
“是。”老仆上前两步,将陶瓮放在桌上。
“你喜欢静思吗?”
“呵呵,公子说笑,静思那是修行,有道行的才能做得,比如两位大人和公子,我一个下人,哪配做这种事?连谈论都不配。”
“只是闲聊而已,我与两位大人刚好说到这件事。费大人刚才是怎么问的?”
老仆分明是一名极寻常、极俗气的老家人,徐础竟然向他求助,费昞有些意外,看一眼身边的尹甫,重复道:“我问徐公子:自称是范门正统,为何只学范先生的静思,不学范先生行天下事?”
徐础点下头,看向老仆,等他回答。
老仆更意外,嗫嚅道:“费大人在问公子,不干我事……”
徐础笑道:“我被问住了,需要点拨。”
“哈,我哪有资格点拨公子?”
尹甫道:“既是闲聊,人人可得言说,尊管何不入席,一同谈论?”
老仆第一次被人称为“尊管”,有些飘飘然,但是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急忙摇头,“两位大人与主人坐卧的地方,我这双脏脚怎能踩上去?我就站在这里说话吧。”他又向主人道:“公子真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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