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回道:“不敢进。”
“这是为何?”
“我以为梁军是来夺冀州,可是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似乎攻下邺城就已大功告成,我心存疑惑,怕进城之后不小心表露出来,惹人厌嫌。”
乔之素笑道:“明白了,请徐公子在此稍待。”
乔之素带人进城,昌言之疑惑地问道:“他明白什么了?”
“他乃梁王之臣,该是他进谏的时候了。”
“梁王明明已经派出大军去攻渔阳,公子和乔先生为什么都说梁王似有自满之意?夺下一座大城,连面露喜色都不行吗?”
“前锋兵卒辛苦攻城,冀得重赏,因此面露喜色,后方将士免去一场苦战,性命无忧,因此面露喜色,皆为应当,无可指摘。可是梁王面露一分喜色,将领心中则生三分,兵卒生六分,人人皆喜,谁愿离开邺城?且前锋将士刚刚夺城,就被派去再攻渔阳,所依仗者,无非是后方大军,大军一有惰心,则前方亦无斗志。”
昌言之笑道:“只听公子的一句提醒,乔先生能想到这些事情?”
“他早就想到这些事情,听我提醒之后,才决定去向梁王进谏。”
“呵呵,我有点明白谋士的套路了,就是一定要将小事说大,大事说小,劝人争夺天下时,好像一切唾手可得,劝人注意言行时,好像一颦一笑都能惹来大祸。”
徐础点头,“你学得很快。”
“怪不得像公子这样的人愿意当谋士——你们想方设法鞭策他人,自己却不用承担责任与后果,只要梁王一直前行不止,谋士也就跟上了。”
“哈哈,你学得未免太快一些,可你忘了一句俗话,伴君如伴虎。鞭策老虎可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老虎跑得高兴时,不会在意身上的小小痛楚,一旦停下来,就会将从前种种全记起来,生出反噬谋士之意。”
“怪不得公子让乔先生去劝,自己不去。”昌言之连连点头,马上补充道:“我不是在说公子胆小,而是说公子通达人情,能够趋福避祸,乱世之中,别无选择。”
“我哪里有‘通达’?”徐础喃喃道,轻轻叹了口气。
将官从城里疾驰而出,传令全军调头,在城外扎营,众人无不失望,可是没过多久,梁王带一大队人出城,也要住在城外,及时止住军中的沮丧。
帐篷刚刚立好,徐础就得到传唤。
马维正与将领们议事,安排某人守城,某人前往渔阳,某人督运粮草,某人传檄四方郡县,以“天成皇帝”的名义招降……
诸事皆急,一些人领命之后立刻出发,其他人顶多耽搁一晚,次日一早也要动身。
诸将陆续告退,马维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扭头向徐础道:“你满意了?”
“梁王的大业,自己满意就好。”徐础微笑道。
马维挥手,命高圣泽等侍从与卫兵全都退下,然后道:“你自己为何不来劝我,非要借乔之素的嘴?”
“乔先生说是我的主意?”
“他什么也没说,但你不肯进城,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撺掇。”
“梁王只管话对与否,何必在意是谁撺掇?何况乔先生自明事理,用不着得我传授,一个字也没有。”
马维盯着徐础,轻叹一声,“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不肯进城劝我,因为你仍当自己是客人,而不是我大梁的谋士。”
“梁王待客有礼,令我宾至如归。”
“嘿。”马维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这时兴致全无,“退下吧。”
徐础终归做不到郭时风的通达。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出发,直奔渔阳。
天气寒冷,行军颇为辛苦,尤其到了夜里,冷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眠,清晨起床成为更大的考验,将校们要挨座帐前敲锣,才能将兵卒叫起来。
马维的斗志却越来越高涨,每天都要后半夜休息,天一亮就起身,督促大军进发,向将士们许以种种承诺,“咱们今年就在冀州过冬。”每次开头他都要说这句话。
可是只要天象转阴,马维就会焦躁不安,叫来随军的天文官,反翻询问是否要下大雪,这时候谁若是不小惹着他,必受重罚,甚至是处死。
徐础一连几天没怎么见到马维,像是受到故意的冷落。
昌言之开始担心公子的健康,因为徐础的脸色日渐苍白,吃喝都少,话也变少,昌言之经常没话找话。
这天夜里,徐础躺在被窝里刚刚焐热乎一些,准备睡个囫囵觉,就有士兵过来传唤。
徐础只得起身,昌言之道:“我不羡慕谋士了,到最后,吃肉的还是老虎,而不是拿鞭子的人。唉,明后天应该就能到渔阳了,不管战事怎样,公子总能好好休息一下。”
外面更冷,寒风呼啸,徐础裹紧衣裳,随士兵来到梁王帐中。
帐篷里点着炭火,说不上温暖如春,至少没有寒意刺骨,徐础立刻觉得舒服许多。
马维正在看一摞公文,示意徐础坐下,然后继续与高圣泽、乔之素等人小声交谈,很快其他人告退,只剩一名老宦、一名幕僚留下,老宦侍立,幕僚找来凳子,坐在徐础对面。
“乔先生说吧,我休息一会。”马维闭上眼睛小憩,高圣泽给他揉肩。
乔之素向徐础道:“渔阳想要议和,派来的使者正在路上,很快就到,梁王希望徐公子能一块接见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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