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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部落_张弛【完结】(14)

  马黑马悲愤交加,奔到一匹老黑马跟前,大声吼道:“别哭了!别哭了!畜生!”可是那匹老黑马却哭得更加伤心,忽地人立而起,高竖前蹄,愤怒地拍打着苍茫虚空,似乎在呼天大问。跟着,木立的人群也“哇”的一声,再一次发出痛心号啕。马黑马急了,团团乱转一阵,忽地拔出军刀,双手握刀柄,像握着一根丈八蛇矛,“呀!”的一声怪叫,刺入了那老黑马的胸胛。老黑马长号一声,一股热血冲天喷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经历了如此一场血泪之祭,无情的苍天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当我们慢慢抬起泪眼的时候,一轮旭日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晨光四射,照亮四野八荒,重重叠叠的沙岭沙丘,忽如雨过天晴的壮丽河山。我们惊奇地仓皇一顾,又发现那只久违了的鼠头红鸟,像一团丹火,自天边飞来,嘎嘎地鸣叫着,如凤凰再生。我们寻声望去,只见遥远的西南方向,赫然矗立着一座城堡,城垛遥远,炊烟袅袅,隐约还有车马行人。我们大喜过望,一声“妈妈呀……”的碎心呼叫,便晕倒在地上……

  苦难终于到头了!尽管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们渴望见到城池,渴望见到人群,不管它是什么城,什么人,只要是人类生存的地方,哪怕它是共军的兵营,我们也将哭着喊着扑向他们的怀抱。当我再一次睁开眼帘的时候,我的弟兄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向那城堡奔去。他们没有一个人骑马骑驼,全是手足并用地爬行在沙丘丛中,马和骆驼紧跟其后,像一群羊。我的大肚子黄马还忠诚地守护在我的身旁,我挣扎着爬起来,满面热泪横流,用力拍它一掌:“快走啊,我们到家了!……”

  十四

  [笔者按:羊副官讲到这儿,喉头一阵哽咽,讲不下去了,一行老泪,从泪沟里慢慢流下,浸湿了飘飘银须。我的心也如秋风寒蝉,似乎停止了跳动。]

  过了好大一会,我才说,老人家,继续往下讲吧。他却说讲完了。我很吃惊,忙问,怎么讲完了啊,你们那长达十五年的流亡史,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能说讲完了呢?他又说,十五年是十五年,但那是有些人的经历,不是我的经历。当我们哭着喊着奔到那座古城堡跟前的时候,才发现是又上了那只鼠头红鸟的一个大当。那是一座什么古城堡啊,原来是一座沙宫石窟!千万年的沙丘沙岗,因了千万年的风吹雨打,就形成了一种石门石柱的模样,远远望去像城池,到了跟前才知是一片石头旮旯……当我们看清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全部的精气神都散架了。如果说前面的屡屡绝望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这一次却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绝望。人们再也哭不出声了,再也喊不出话了,就那么一个一个地无声躺倒,呆望着苍天昏死了过去……后来有一些人慢慢醒了过来,便挣扎着各奔东西,队伍从此宣告解散。我和骆驼团的那个俘虏胡驼子碰了一路,几经生死,终于逃了出来,随后就流落到我现在的这个地方。至于马黑马、李老军、白蛤蟆他们的下落和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

  笔者听了这话,感到非常的失望又不敢相信,总怀疑这老头是心有隐衷,不愿意多讲。于是又问:“老人家,你在前面还说,那些女人们后来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正是她们,才使你们没有死去。你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她们下落?”老人听了我这话,怔怔地把我望了一阵,又说:“我真是这么说的吗?”我忙说:“你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还从别处地方听到,你们当年流落旮旯城之后,不但没有死去,还和那些女人们成婚结伴,生儿育女,建立了一个野人王国……”“哦、哦……”他又连拍几下脑门,“是有这么回事,我也听说过。但那只是个传言。当年我从沙漠里逃出来之后,又过了几年,听人说有一个地质队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个原始村落,后来解放军派兵去,才弄清是一伙流亡军人。他们不但生儿育女活了下来,还建立了一个什么红鸟王国,有国王、有宰相、还有皇后妃子。我就猜想可能是马黑马和花奴他们。但这只是个猜想和传言,没有见证。你如果实在不信的话,就去问问胡驼子好了,他会为我作证。”

  笔者又问:胡驼子现在哪里?

  羊副官答:青海落日红。

  笔者又问:青海落日红在什么地方?

  羊副官答:我也不清楚。当年和他跑出沙漠后,我就地呆了下来,他说要回青海老家去,就走了。我只隐约记得,他说他的老家在一个叫落日红的地方,详细情况就不知道了。笔者心头又一沉,看来这老头是实在不愿再给我讲了。之后我又做了几次耐心动员,他还是执意不肯,后来还生气了,责我年轻人不懂事,强人所难。没有办法,我只好怀着深深的遗憾和他作别,又转往青海,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胡驼子……

  第二部分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笔者按:几经周折,我终于大海捞针般地寻着了胡驼子的家。原来那落日红只是个谐音,它确切的地名叫诺木洪,位于海布尔汗布达山的南麓和柴达木盆地的北缘,十分荒凉偏僻。我寻到他家的时候,胡驼子已死去多年。接待我的是他的一个外甥。我一说明来意,外甥就落了泪。说他舅舅一生命太苦,十几岁被抓兵吃粮,受尽了磨难,解放了还不能重见天日,又在那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当了多年野人。后万幸得救回家,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家中父母已经去世,自己也没有妻室儿女,就跟一个老姐姐(也就是外甥的妈)一块过活,前些年日子刚刚好转,他又害病死去,真是苦透了。我听了他这诉说,紧接着就问,你舅舅是哪一年回到家的,是一九四九年,还是一九六四年?外甥说他记得舅舅来家的时候,他刚上村学,大概是六十年代中期吧!我听此情况,更加明白了那羊副官确实是在骗我,不禁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接着我又把羊副官的讲述向他转述了一遍,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些情况,他舅舅生前给他们讲过没有。外甥沉吟一阵说,“讲过,他舅舅活着的时候,一直在山里放羊,一有空闲,就给他们讲述他当年在沙漠里的那些非人生活,有时候讲着讲着就哭得泣不成声。不过,有些事情跟羊副官讲得不一样,还有些事情羊副官根本就没讲到”。我赶紧就说,“我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正是想接上羊副官的断缺,了解整个事情的全貌,你既然知道这些情况,就请给我详细讲一讲吧!”外甥望望我,问,“你了解这些情况做啥呢?”我说,“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个社会科学工作者,了解和研究这类问题是我的职业”。外甥沉默了一阵,又说,“那些事情太复杂,有的很离奇,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有些又很肮脏,难以出口。我舅舅当年讲述的时候很激动,滔滔不绝,但讲过之后,又常常后悔,叫我们不要外传。那年省上来过两个记者,他们也打听我舅舅的那些经历,我也没敢给他们讲,我怕惹什么麻烦。”我又说,“不要紧,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那类问题正需要研究,不会惹什么麻烦的。至于那些离奇的,难以出口的事情,也没关系,史料就讲究个真实性,如果挑挑拣拣就没啥价值了,你尽管直说不妨。”外甥还有些犹豫,但经不住我再三央求,终于慨然一叹说,“好吧!我就给你讲吧,也算是给我那苦命的舅舅做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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