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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部落_张弛【完结】(22)

  那是一个明月高挂中天的夜晚,据我舅舅回忆说,那会儿时间已经不早,有许多人已经唱累了,喝醉了,准备收场回营了,只剩下他们骆驼团的一伙兄弟还在醉歌醉闹。忽然,从远远的一道沙陵后面,又传来了一曲歌声。那歌声十分清亮悦耳,分分明明是一个真女子的声音。人们就愣了,以为耳朵出了毛病。过了一阵,那歌声竟渐渐地由远而近,歌词也听得清了:半夜里起来月满天,石旮旯的门儿半掩。

  阿哥是灵宝如意丹,尕妹是吃药的病汉……

  人们就着慌了,多少个日子里喊:“尕妹”,现在尕妹真的到了眼前,反而使他们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些醉鬼们也霎然酒醒,张目搜寻,只见一道沙陵上,一白衣女子碎步而来,月光照身,宛若狐仙,人们就登时闭住了气。这白衣女子是谁,原来她竟是马黑马的一个宠妾。她原是新疆剧社的一年轻演员,长得最是妩媚动人,当时才刚刚二十出头,被马黑马据为己有。羊副官、卜连长等人都不能染指。因她平日里总爱穿一件白绸衫子,人们都叫她“雪女子”,真实的姓名已无从知晓。她这会儿忽然撞入光棍汉中,竟使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过了好大一会,那雪女子见无人应答,又唱:青石头上的红嘴鸦,白鸽子一天天喂大。

  我对你掏了心里话,你把我冷着为啥?

  听了这声催问,有一个石匠出身的车班长终于站了出来——这个车班长的名字很古怪,叫“车怕万一”,人长得很是英俊干练,而且还能写会画,是队伍里仅次于羊副官的一个士兵秀才。平日里玩耍他常扮“尕妹”角色,这会儿就恢复了“阿哥”本相。他笑望着那个雪女子,斗胆回过去一段:白石头上的黄菊花,开了是光照天下。

  我心里早已乱如麻,你到底是人呢嘛鬼嘛?

  那女子得此应答,显然很高兴,止住步,又丢过来一段:胆大的猎手进山哩,怕什么狼呢虎呢?

  只要你是个长球的,问什么人呢鬼呢?

  “哗——”人群骚动了,这句质问真是非同凡响,谁也没想到,一个纤纤女儿家,竟会如此大胆!那车班长就来了劲儿,胸膛一拍,又回过去一段:黄河边下来的大轱辘车,拉的是炮弹和火药。

  吃粮的人是叮当货,别当是废铜么烂铁。

  “好。”人们欢叫起来。

  那雪女子听此一段,似中了心怀。但不知怎的,顿了一顿,忽然又软了口气:二郎山戴帽是一道云,山根里拉了雾了。

  我背上骂名你要上人,我羞者没走的路了……

  这显然又在暗示着,她虽然嘴硬,心里却是怕的,意思是你别太当真。但车班长不肯罢休,又追过去一句:木匠拉锯造大车,大车从冰河上过了。

  你把阿哥的心拉邪,难道就再不管了?

  “妙!”众人又一声呼,都觉得这一声反问来得好,看她如何对答。

  那雪女子却未被将住,只略略犹豫了一下,又回道:大车过河进城哩,进城了拉一车货哩。

  我把阿哥的心拉邪,拉邪了你又咋呢?

  这边,车班长更不示弱,立刻又顶过去:打一把七寸的刀子哩!

  包一个鱼皮鞘哩。

  长一个七尺的身子哩,闯一个天大的祸哩!……

  “哗——”众弟兄拍起子来。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那“闯一个天大的祸”指什么意思,不言而明。这一下倒把雪女子给镇住了,一时语塞,半天没了声音。

  八(3)

  一团乌云飘过,遮住了半个月亮,人们隐约看见,她掩面哭了。

  一阵沉默,万籁俱寂。我舅舅说:“来!喝酒!”于是,大家又叮叮当当碰起了酒碗。

  喝着喝着,醒着的醉了,醉了的又醒了,七嘴八舌,杂歌乱吼:“望断天涯的路断了,雪山把沙漠隔了……这辈子把爹娘都不想了,还想个鸟的烦恼!”

  种种慷慨悲歌,种种劝说诱导,犹如雨打梨花,风动林涛。终于,一轮明月冲破云团,那雪女子又如出水芙蓉般抬起了泪眼,明眸皓齿一闪动,心底的话儿就吐了出来:月亮上来车轱辘大,脑袋掉了是碗大。

  刀子斧头奴不怕,单怕是阿哥们丢下……

  “吼——”人们大悟了,感动了,她原来并不畏惧那强权的淫威,她怕的仅仅只是这个!于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承诺飞了过去:舍命保宋的杨令公,三国的英雄子龙。

  阿哥是尕妹的金鞍子,半道上闪你是驴们!

  歌声轰轰回荡四野,一方是剖心露肝的肺腑倾诉,一方是山盟海誓的铮铮誓言。越唱越欢,越唱越火。不知不觉,先前已经睡下的人,也重新爬起来跑到了滩上。那些一直战兢兢观望倾听的其他女人们,也终于受不住强烈的感染,步着雪女子的后尘,一个个溜出洞穴,加入了歌者的行列。汉子们愈加兴奋狂热,大碗的酒,破嗓的吼,阿哥在这边,尕妹在那边,中间隔一道沙陵,一唱一和,一对一笑,竟渐渐形成了一场纵情忘我的男女群体大汇唱……男的歌:民国手里造元宝,推翻了清朝的江山。

  翻天覆地闹一番,不枉活了一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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