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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_[苏]尤里·邦达列夫【完结】(60)

  “裘巴利柯夫,把瞄准镜都忘了吗?侦察兵在哪儿?”

  在一条长长的壕沟里,坐着两鬓斑白的老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和炮班里的两个人,他们把身子紧贴在沟壁上,大衣被粘合土弄得很脏,正在急促而贪婪地吸着粗大的烟卷。没来得及跑到马那边去的驭手鲁宾和舍尔古宁柯夫也待在这里。他们正在默默地发愁,两人都紧张地朝一个方向望着。他们望着一个半躺在壕沟尽头的脸色苍白得象白垩似的小伙子。

  小伙子穿着伪装衣,衣领上的风帽搭在背后,没有戴皮帽,他那茨冈人的卷发沾满了混着泥土的雪,圆睁的两眼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咬紧牙齿,窄窄的颧骨上现出了疙瘩,伪装衣左边的袖管浸满了鲜血,已经用插在脚边的芬兰刀齐肩割开。

  小伙子歪着嘴,正在笨拙地用死人般发青的、血污的手指,把急救用的绷带重新缠到手臂上去,一面咯咯地咬着牙齿说:“嘿!恶棍,恶棍!……我要找师长!……我要找上校!……”

  “帮他一下,快点!”库兹涅佐夫向袭巴利柯大叫了一声,裘巴利柯夫那长在长脖子上的脑袋不住地朝两边转动,好象他的耳朵里灌了水,要把它摇出来似的。“站着干吗帮他扎一下!”

  “他不让,”驭手鲁宾阴沉地回答,朝粗糙的手掌里吐了口唾沫,将烟卷放在唾沫里弄熄,冉把烟头发到帽子的翻边里。“侦—察兵,瞧你,我又不是没经过世面!这么神气干啥!不让人家靠近你!象疯子一样直叫骂!……侦—察兵!……”

  “我听到那边一直在轰隆轰隆地响,草原上开火了……打得很凶,中尉,”舍尔古宁柯夫忽然断断续续地说,他那孩子般的浅蓝色眼睛带着惊奇和确信无疑的神情看着库兹涅佐夫,“而他……嘿,象发疯似的……走了过来,摇摇晃晃,大喊大叫……然后一头栽进来……全身都是血。他要找师长。他是侦察回来的……”

  “相信他的话,我们都是傻瓜了!什么‘侦察回来’,没有的事!”鲁宾把他那褐色的方脸膛朝着侦察兵,学着舍尔古宁柯夫的腔调说。他们的谈话侦察兵大概一句也没听见,他在越来越用劲地缠紧手臂上老是松下来的绷诺。“要严格检查他的证件!……怎么不可以?也许他干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侦察……”

  “蠢话!你老是胡说八道,鲁宾,”库兹涅佐夫打断他的话,从士兵中间挤到侦察兵跟前,大声说:“绷带拿来,我帮你扎……从哪儿来?光回来你一个吗?”

  侦察兵打算用牙齿拉紧绷带,但是不行,就怒冲冲地把绷带从手臂上扯下来,他的煤炭般的黑眼睛狂怒地盯住壕沟上面的天空,嘴角边吐着泡沫。此刻,库兹涅佐夫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的耳朵上有两道细细的、已经干涸的血痕。看来,他是震伤了。

  “别碰我!走开,中尉!”侦察兵呻吟着叫起来,接着,他便毗着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送我去见师长,懂吗?去见上枚……干吗象看娘们那样盯着我?我是侦察回来的,是师部侦察兵,懂吗?给上校……打个电话,中尉!你们还看什么?恶棍!等我失去知觉——就完了!……我会失去知觉的!……你懂吗,中尉?”他痛得泪珠从他露着凶光的眼睛里滚下来。

  侦察兵象歇斯底里发作似地把头朝后一仰,用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伸进伪装衣,把喉咙旁边的棉背心扣子和军便服扣子统统扯掉,开始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搔着露在洗破了的海军衫外面的锁骨。

  “快点吧,快点!趁我现在还有知觉,懂吗?……打电话给上校,我叫格奥尔吉耶夫。打电话告诉他,我有事向他报告!……”

  “得把他送去,中尉同志,”老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审慎地插了一句。

  库兹涅佐夫一直在看侦察兵搔锁骨的手指,现在他明白了:这个水兵就是黎明时他们等过但没有等到的那些侦察兵中的一个。

  “看来他头部震伤了,又失血过多,”下士裘巴利柯夫说。“怎么送他到……师部去呢,中尉?可能在路上就会死掉…………”

  “背也背不到的!他能侦察到什么呀!……”鲁宾用吸烟过多的嗓子恶狠狠地插嘴说。“光会拔出拳头打架……什么水兵!漂洋过海,大概净吃巧克力,嚼白面包吧。可我们喝的是菜场……侦—察—兵!……”

  “也许能背到,鲁宾!”库兹涅佐夫清楚地看到鲁宾宽阔的、紫红色的脸膛,打断他的话说。“这里由谁指挥?您吗?鲁宾!”

  “得用点脑子,中尉同志……”

  “用您的脑子吗?还是用别人的?”库兹涅佐夫喝道,转身对袭巴利柯夫说:“跟德罗兹多夫斯基联系得上吗?电话通不通?”

  裘巴利柯夫只把头向壕沟后壁那边摆了摆,表示大概联系得上。

  “帮他重新包扎一下,裘巴利柯夫,别让他扯绷带!我马上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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