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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_[苏]尤里·邦达列夫【完结】(68)

  “卓娅,装炮弹!……”

  “我不会……我就来。不过……我得拖开……”

  “装炮弹,我对你说!炮弹!……炮弹!……”

  库兹涅佐夫无力地从瞄准具上转过脸来:卓娅正从炮轮边把卡瑟木夫弯曲的身体施开,把他放在紧靠胸墙的地方,这才直起腰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库兹涅佐夫的由于乏力与焦急而抽搐的脸。

  “装炮弹呀,我对你说!你听到吗?炮弹,炮弹!……从弹药箱里拿!炮弹!……”

  “好,好,中尉!……”

  她摇晃着身子,一步跨到炮架旁一个打开着的弹药箱前,紧紧抓住一颗炮弹,把它拉了出来。然后她笨手笨脚地将炮弹推进张着口的炮尾,炮闩喀哒响了一下。她跪到炮架旁边,把眼睛眯了起来。

  他没有看到卓娅的行动,因为转动着的黑色大履带正向瞄准具爬来,在瞳孔里蠕动着,马达在咆哮,这声音把库兹涅佐夫紧按在炮上,使他的胸口感到又热又闷。大地在颤抖,发出铿锵的轰鸣;但他感到,好象是自己那两只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膝盖在发抖,也可能是准备击发的手或眼睛上面的汗珠在抖动。他在这一瞬间所看到的东西是眯着眼睛等开炮的卓娅未曾看到的。她似乎看不见,也不想看见这些冲到炮前五十米地方的坦克。

  瞄准具的十字标线已无法捕捉某一个点了——黑压压地庞然大物带着哗啦啦的响声占满了整个瞄准具,遮蔽了整个世界。

  库兹涅佐夫揿动击发机,就没有听到坦克对准他射击的炮声了。

  第十二章

  库兹涅佐夫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摔下炮位,胸口撞在一个坚硬的铁东西上。他感到迷迷糊糊,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怎的恍惚看见自己站在台阶旁边一棵枝叶茂盛的椴树底下,树上雨声哗哗。他想弄明白,究竟什么东西如此可恨地打痛他的胸口,用滚热的气浪烧焦了他后脑勺上的头发。他想呕吐,但吐不出来—一这种感觉使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同时觉得嘴里充满热乎乎的咸东西。

  他朦胧地看到,自己那只捂着脸的泥污的手上尽是红色的斑点。“这是血吗?”他想。“哪来的血?我受伤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中尉!……亲爱的中尉!……你怎么啦?……”

  他吐了口血,抬起头来,竭力想弄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想着:“为什么天下雨而我站在椴树底下呢?甚么样的椴树?这是在哪儿?在莫斯科吗?在我童年时代吗?……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被爆炸的气浪摔到离护板两米远的地方,倒在炮架之间,胸部搁在一个打开着的弹药箱上。护板的右面部分炸得朝上翘起,被弹片不可思议的力量弄得面目全非。右边的胸墙已经一扫而光,那儿有个挺深的蝉坑,边上堆着些高高低低的焦土。

  在胸墙外面二十米的地方,那钢铁的庞然大物,刚才还那么冷酷无情地向炮位哗啦啦铺天盖地而来,这时却被一片无声无息的、越烧越旺的大火包围住了。

  第二辆坦克就停在大火跟前,垂下来的炮管朝着左边那座桥;一缕缕细长的油烟象触须一样从炮管里冒出来。

  在第一辆坦克里,炮弹尖叫着,爆炸了,炮塔在震动,履带在咯咯地颤抖,好象这辆坦克还有生命似的。一股难闻的油腻腻的烤肉味混合着燃烧油料的烟气在空气里飘散。

  “我击毁了两辆坦克吗?”库兹涅佐夫模糊地回忆着,由于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喘不过汽来。他竭力想象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伤在什么地方?卓娅在哪儿?她本来在我旁边的……”

  “卓娅!”他唤了一声,又感到恶心起来。

  “中尉……亲爱的!”

  她闭着眼睛坐在胸墙下,两手扯开胸前的扣子,看来,给震伤了。整洁的白帽子没有了,头发里夹着雪花,披散在肩上和脸上,她轻轻地咬着头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卓娅!”他又低唤一声,并试图站起来,使他铁—样沉重的身体离开弹药箱,离开抵在胸口的穿甲弹钢弹头,但他一下子站不起来。

  卓娅把头一摆,撩开头发,忍着痛,由下而上地看了库兹涅佐夫一眼,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由于长时间的耳鸣,他听不见卓娅的声音,过后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卡瑟木夫的一只手上,这只手从炮轮后面伸了出来,指甲在轻轻地抓着泥土。

  这时他看到一团隆起的、僵卧不动的暗身体,头抵在胸墙边上。卡瑟木夫已不再呻吟。他脸面朝下躺着,棉袄被弹片撕裂了,背上沾满了污黑的、炸起来的泥团和粘看火药灰的雪块。他的两只毡靴的靴尖都朝里弯着,只有一只手还在动。库兹涅佐夫望着这些抓泥土的手指。

  他咽下满嘴带咸昧的唾液,想大声告诉卓娅:是一颗炮弹在胸墙上爆炸,把他俩震伤、震聋了,还有卡瑟木夫快要死了,得把他抬到炮后面的壁坑里去,立刻就抬,快些抬。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必须快点做好这件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卓娅还迟迟不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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