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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往事_刘世定【完结】(19)

  那时,到处都张贴有“除四害”的宣传画,家里的一进楼门的厅里就有一幅。画上是一个手持弹弓的少年,像军人斜挎子弹带一样斜挎着一串麻雀――那是他的战利品。

  但我们幼儿园里是不让玩弹弓的,怕孩子们玩起来把其他人打伤。老师把我们组织在院子里,每个人发了小喇叭、铃铛、镲、小锣鼓之类能发出声响的玩具。我们平常就在转椅、秋千、攀登架上玩,只要一见到有麻雀飞来或飞过,就把携带的玩具弄响,金鼓齐鸣,让麻雀惊吓得不敢停留。事实上,那时不止是幼儿园,许多地方对麻雀都采取了轰赶法:只要见到,就做出各种动静来使其惊慌,迫其续飞。麻雀飞着、飞着就累得从空中掉下来,这情形我见到多次。后来想起来,这种全民动员式的消灭麻雀方法相当残酷,但它在不缺乏人力的地方的确是很有效的。那时真是个千村鸟飞绝。

  我上的这所幼儿园名字叫“大学路幼儿园”,位于我家的西南方向。从家里出来沿大学路向右行走一段,可以见到一个牌楼。从牌楼下走进乡间路,再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幼儿园。幼儿园的主体建筑是一座木结构的小楼,周围用竹篱笆围出一个院子,楼后是幼儿园的一片菜地。菜地里种了各种青菜,我们吃的菜有不少就是从这个园子里摘的。有一种菜叫“厚皮菜”,叶子很厚实,吃起来口感很好,是菜园子里的一种主要作物。我很爱吃,但到北京以后就再没有吃到过。我很喜欢这个幼儿园的小木楼、竹篱笆、菜园子以及周围的环境,喜欢老师和小朋友。

  有一天,我们正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玩,忽见来了几个大人,在门口的竹篱笆墙上刷了几刷子浆糊,贴上几张大纸就走了。我们好奇地跑过去看,原来是画的一幅漫画。画上画了一群幼儿园的孩子――应该就是我们,拿着小喇叭、铃铛、镲、小锣鼓对天上飞过的麻雀呐喊,老师则在一旁摇旗助阵。漫画上还写了些字,大意是批评幼儿园就这样玩闹式地除四害。我发现老师看了这幅漫画表情尴尬,我也感到很羞辱。同学中可能有家长在附近的党校工作,他们说到党校里有人被贴了大字报,不是件好事。这更让我不安。我觉得幼儿园发生的这件有损荣誉的事不能让家里的大人知道。

  本来,我上幼儿园每天都有保姆送接,但大字报事件发生以后,放了学不等保姆来接,我就自己往家里走去。在半路上碰到保姆,随便找了个不等她来的借口,就一起回家了。第二天,我坚持不让她送我,她显然觉得奇怪,但也拗不过我。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放学前她早早就来了,终于看到了令幼儿园蒙羞的漫画。我告诉她回去不要告诉其他大人,她答应了。然而,几天后祖母还是知道了,显然,保姆还是把我的奇怪举动汇报了。祖母和我说,贴一幅漫画不要紧的。祖父听后笑笑,说了句:“这个娃娃!”

  消灭麻雀的活动后来停止了,麻雀被摘除了“四害”的帽子,而帽子则被转戴到臭虫身上。“除四害”已经成了一个不可变更的话语,成员少了一位一定要递补一位才名实相符。听大人们说,消灭麻雀是因为麻雀吃庄稼,但是麻雀也吃虫子,麻雀被消灭以后,田里的虫子多了起来,同样危害庄稼。两害取其轻,麻雀于是获救。

  “除四害”运动开展以后,我和哥哥晚饭后随祖父、祖母转田坝多了一个工具:在竹竿上绑一块竹笋壳,上面涂上桐油――这是用来粘蚊子的。这种做法至少在我们家居住的那一带乡间相当普遍,我们也是看到别人这样做以后学来的。傍晚田野的上空,飞着一团一团的蚊虫,像一小股一小股的黑烟,漂移不定。田坝里的孩子们,看到这样的黑烟,就举着粘蚊子的工具迎上去,在黑烟中摆动,蚊子就被粘在涂有桐油的笋壳上。这是我们在那段时间中很爱干的一件事情,和玩游戏一样。

  1959年秋举家移居到北京后,转过年来的春天,学校就号召种蓖麻,说是国家发展工业很缺油。当时我就想起在成都“除四害”时在竹笋壳上抹桐油的做法。那时也许还不缺油?涂上那么多的油粘几个蚊子,在珍惜每一个蓖麻籽的年代看来,真是太浪费了。

  在“除四害”运动中,我不记得祖父有过什么特别的活动,但是祖母有过。在成都的时候,祖母不时参加妇女界的一些活动。听父亲讲,在西康的时候,祖母是妇女会的成员,也常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我所记得的这次“除四害”活动,就是祖母随一群妇女去的。她们到一个地方参观(或者是所谓“视察”?)消灭苍蝇、蚊子的方法,我也被带去了。到那里以后,看到一些人蹲在厕所外墙边用小铲子挖着什么。过去细看,才知道是在挖苍蝇蛹。挖出的苍蝇蛹还真不少,堆成了一小堆。一头大一头小的蛹不时扭动着,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孩子大都不知脏,伸手伸脚总想摸走几个去玩。这些举动被大人严厉制止。

  祖母和那些一同参观的人加入到挖蛹的工作中,我也跟着参加了。她们干的时间不长,用后来知道的词汇来说,是“象征性”的。

  名誉社员(1)

  1950年代的中后期,中国农村掀起合作化和公社化的高潮。在我家居处附近农村也不例外。那里成立的人民公社取名“永丰人民公社”。大概因为我家地处城乡结合部,出门过了大学路就是公社的田地,祖父是一个知名人士,又经常去转田坝,所以,公社成立的时候,将祖父邀为“名誉社员”。对这个“名誉社员”,公社还发了证书。我记得到北京以后,我还见过这个证书,但后来证书的下落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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