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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_夏芒【完结】(109)

  负缙认认真真听完,板刀似的巴掌突然往石案下面的窟窿里一戳,问:“陵墓里,灌水银?”田鸢点点头,很肯定地点点头。负缙又转向同伴们:“陵墓里灌水银!”他笑了,“呵呵呵呵,好主意。”大伙儿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就这么好了。酒酣耳热之后,负缙口头上同田鸢订了一份无穷多的丹砂的合约,并举杯预祝皇陵早日完工、皇帝早日入住。

  田鸢不明白其姝这么爱国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其姝说,楚国灭亡时她才六岁,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恨秦国,但她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哥哥有理由恨,因为当她在秦国人办的学馆里学小篆时,她哥哥在卖苦力,她在江陵歌唱皇帝时,她哥哥在深山中苦苦寻觅丹矿。是他和一帮楚国旧臣合开的矿,他们把宫廷乐队搬到了深山里,说在这里演奏比在宫里还雄壮,因为有回音,他们按楚国旧历祭祀,怀念他们往昔的尊严和奢靡、他们破碎的一切。昨晚上那首曲子,说的就是爷爷选妃子过夜的事,也是哥哥本来可以过上的日子。

  是的,田鸢不留神又爱上了一个公主,而且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不是什么义女。其姝是昔日楚国国王的女儿。

  逝者如斯

  负缙领田鸢参观丹砂矿区,欣赏这里出产的罕见的九枚聚生的丹晶。他的干姜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一双猎隼般的眼睛总是翻起来瞪着前方,走起路来,脑袋总是冲在脚的前面,他有点驼背,一个王子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是十几年的磨难把他变成了一张弓,一张掰不直的硬弓。他想知道田鸢怎么把货运出去,而田鸢连“其姝的哥哥的山”离咸阳有多远都没搞清楚。负缙说,从这儿坐船逆流而上,跋涉千里栈道翻过重重大山就可到达咸阳,田鸢明白了,他的丹砂和爱情之旅快绕回起点了。关于丹砂生意,他只知道把丹砂统统运到县里、把官府的钱装到负缙的麻袋里就行了,剩下的事,他和负缙都不用操心。他下山跟地方官打招呼,于是这个偏僻山沟里史无前例地冒出了一个钦差,还是姓嬴的。当地名流排着队宴请他,他把能推的都推掉,还是应酬了七天。有人把女儿献出来为姓嬴的人弹唱助兴,为他铺床,为他端洗脚水,等着他的雨露甘霖,他没上这种圈套。在一片阿谀奉承之中,他对敢于藐视“嬴”字的负缙油然而生敬意。

  他回到山上,正好看见负缙亲手宰一匹老马,他那身硬骨头里蕴藏的力气和狠劲着实让田鸢吃了一惊—马在流泪,但负缙死死拽住马挽套,一刀捅进它的胸口,直插至柄。大家吃马肉的时候,其姝单独在屋里摆了一席菜请田鸢,她说她吃不下马肉,那种动物,挨宰时都不忍心踢主人一脚。她指着一篮亮晶晶的东西对田鸢说:“剥开吃吧。”那是一堆特大的螃蟹。田鸢喜滋滋地剥开一只,里面是空的,仔细一瞧,那是竹子做的。其姝笑弯了腰,她把田鸢手里的螃蟹夺过来放在案上,又把篮子里的螃蟹一只只拎出来,摆成一排,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哼,我做了七只,每天做一只,我就想知道,做到第几只的时候,你会回来。”

  田鸢动情地搂住她。她咕哝道:“山下很好玩是吧?酒后无德了吧?”田鸢唠叨起这七天的事情来,其姝推开他,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呢,你的事,我不管。”她抱起猫说,它变乖了,晚上找她睡了,因为山里的大耗子吓着它了,听动静,它们好像有黄鼠狼那么大。她想买一只当地的猫。于是他们下山买猫。猫没找到,倒看见一尺长的蚯蚓横在山路上。田鸢跟崔瑛瑛一起见过这么长的蚯蚓,但现在还是很崇敬地蹲下来看。其姝讲了一只毛毛虫的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模样。跟那蚯蚓一样长,可是要肥得多!浑身都是毛,像钢针一样!那天早晨,它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过路,一点儿也不怕受伤。我想,它是草里的王吧?如果它孵出蝴蝶,是不是像扇子一样的蝴蝶呢?我恭送着它爬过石子路,不敢出声,也不敢向前走一步。我不敢惊扰它。那时候我觉得虫子们的尊严一点也不比我们少。如果它能站起来,我一定会走上前去对它行礼,对它说声‘先生’。过一会儿,我又见到了它,在哥哥门口的台阶上,它变成了一摊绿水,它已经被我哥踩扁了。”

  他们在吊桥上待了一会儿,这桥架在深深的峡谷中,下面是一段湍急的溪流,在不远处发出轰鸣,在那里变成了瀑布,他们俩伸头看,被深谷中的汩汩流水搞得头晕眼花。田鸢忽然说:“妈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其姝笑着说:“文盲,这叫‘逝者如斯夫’!”

  这时候,时间真的是可见的,它就在下面,一眨眼就过去了,记忆又如同那些随波逐流、滋生着、湮灭着的泡沫,不仅其姝不知道,田鸢自己也差不多忘了,他曾经是一个会飞的人。

  九头鼠

  丹砂开始往山下运了,田鸢无事可做,和其姝一起看看地图。咸阳地图详细得能看到渭水的哪一段比较窄、出函谷关或上子午岭需要绕过哪些沟壑。那些地名,对其姝来说只是文字,对田鸢来说,却是气冲云天的宫殿、松柏林立的山坡、笔直的大道,还有通天塔、藏经阁、炼丹房……他向其姝绘声绘色地描述,其姝抱着他的胳膊,努力想象这座辉煌的大城,也想有机会去看看。但是负缙闯进来夺走了地图,还从鼻子里扔出一句话:“这套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他又找田鸢谈了一次,劝他住到县里去,说山路不安全,万一钦差出事,他担待不起。果不其然,一天晚上田鸢从县里回来时遇到了劫匪,他击退了他们。他向老乡打听,老乡说这个穷地方,从来就没有山大王。但是他又遇到了一次,在吊桥上,他被人从两边夹击了,这些人好像是从桥底下钻出来的。他们一放箭,田鸢就跳下了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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