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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_夏芒【完结】(79)

  行刑台

  一项新法令公布了,被刻在一个石碑上,取代了咸阳宫广场中央的“商鞅之法”石碑:对于国家的法令,有敢妄加评论的,按本法令论处。具体来说:

  一、大庭广众下所议论的,脸上刺字,服三年苦役。

  二、结伙议论的,剃头,脸上刺字,服十年苦役。

  三、在结伙议论中有指向伟大天子的言论(比如议论阿房宫、骊山陵、空中通道、开采丹矿、派遣船队寻找新大陆和描绘正确的世界地图)的,贬为终生奴隶。

  四、在上述行为中有颠覆国家的嫌疑的,游檄、士兵有权执行“弃市”,即当街斩首。

  五、引用古代所谓“仁政”来指责当今万岁万岁万万岁之真正仁政的,视其情节轻重,夷三族至夷九族。

  六、古书除了惑乱民心已没有任何价值,故从本法令颁布之日起十五日内收缴民间书籍(包括但不限于诗集、礼仪书、神话书、诸子百家、未得到官方认可的史书及自己撰写的书籍,但不包括医药、桑蚕、农耕方面的书和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占卜书,以及官方认可的秦国历史书籍)。

  七、取缔一切民间学派及私立学馆。

  于是百里冬的藏书被没收了,包括但不限于他自编自写的太阳国故事;东郭家的藏书被没收了,包括但不限于田雨打算流芳百世的《东郭让子谱》,另外,围棋学校也被勒令停办了。这仅仅是个开始。

  抓逆党才是正事。逆党的特征没在脸上长着,朝廷想到的办法就是查符传—出门不带符传的人有可能是逆党。这两样东西有没有关系,他们没想过,只觉得不带符传是人类的一种反常行为,不抓反常的人又能抓谁呢?于是游檄戴着黑色的高帽子站在马路边观察行人,如果有人慌神或看到他就回头,就叫住这个人,要符传(当初没有规定把户口烫在脸上实在是那个书佐的疏忽,给游檄们造成了多大的工作量啊)。在掏符传时不要太得意,否则他们会把符传扔到河里或用脚跺碎,再问你有没有,然后阿房宫工地就又多了一个人手。他们在烈日下辛辛苦苦地站了一天,应该体谅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抓人的指标。白天没有完成指标,他们还要熬夜去砸门呢,请配合他们的工作,不要因为符传没办好就跳墙逃跑,否则他们还要辛辛苦苦地追。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活人,只有木牌子,只要木牌子缺失(包括但不限于被他们跺烂了),就可以认为这个人不存在,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财产、他扎根秦国多少代奋斗得到的社会地位……都不存在,一个体面的医生可以立即到骊山陵去搬木头。证件,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在这种事情上大显神威。

  只有一种情况不需要证件,就是“弃市”,那就是在大街上把一个人砍死,弃之于市井之上,这个“弃”,大概是帮他放弃那受苦受难的人生吧,也许是代表人类抛弃他。反正抛弃了,不用多废话了,羁押、审讯、宣判这些劳什子都免了,一刀劈了就完了。按第四个“包括但不限于”,遇到结伙从事颠覆活动的,游檄有权执行“弃市”。游檄们跑断了腿也没找到逆党在大街上搞活动,于是由军队抽掉了一批人马组成临时执法队,穿便衣在街上巡逻。他们都上过战场,砍下别人的头,血喷三尺喷到自己嘴上也不会呕吐,但他们还有起码的良心—如果那些在街头聊天、在自家院里喝酒的人没有拒捕的意思,他们可以先把人带回去审讯再砍脑袋,反正结果一样—人头换算成爵位,这和抗击匈奴战争中一样。田雨把这些事告诉百里家和东郭家后,一家人吃饭都不敢在一起了。

  在咸阳宫广场中央,挨着石碑,立起了一个高台,这就是执法队斩首的地方。犯人都要带到高台上砍脑袋,好让更多人看见并引以为戒,如果他们的血随便往下流,定会污染咸阳宫广场,所以在杀人台下面,绕着整个圆台,挖了一圈深沟,用来纳血,有了沟当然还得有桥,人才能送上去,所以造了一座石头桥。人们把这叫“血沟”和“血桥”。沟外还有栏杆,防止围观人群暴挤把活人给挤到沟里去了。执法队的业务越来越红火,沟里整天都在冒热气。砍下来的头先挂在一排高杆上,一是示众,二是统计军功,每天傍晚清点之后把账交给上级,第二天早晨就可以把那些头拉到东郊焚烧了。当然还有尸身和碎尸(如果判决是拦腰砍断、大卸八块或五马分尸)也一块儿烧。后来有一批叫花子来要头颅,要挖出脑浆来卖给做药的人,他们把手伸进栏杆,乞讨道:“军爷!行行好吧!扔一个头过来吧!”就有好心的军爷拎起头颅扔下台,那些头颅凌空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越过血沟,“咚”“咚”地砸在栏杆旁边,有的当场砸出了脑浆,有的滚到血沟里就像被扔进热汤里煮一样。叫花子们用长钩子钩住头颅,挑起来,从栏杆上面挑出来。一般的叫花子只要鞋和腰带,其实这比要头还难,谁耐烦从死人身上撸这些东西呢?可是有那想积德的军爷还就这么做,叫花子们就千恩万谢,祝他升官发财、长命百岁。要衣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军爷砍脑袋、大卸八块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工夫给死人脱衣服呢?可是叫花子这一行有不屈不挠的传统,正如他们跟在路人屁股后面唱“万年穷”一样,他们一连喊了几天:“多子多孙的军爷!长命百岁的军爷!帮忙扒一件衣服吧!”于是就心想事成了,一个军爷在押运尸车走出血桥时停下了,他血迹斑斑的军服上有一张一看就是出身庄稼人的憨脸,“别祝我长命百岁,”他对叫花子们说,“祝我死后不下油锅行不?”叫花子们一拥而上,祝了他,抢着扒死人衣服。他开了这个头,就有更怕下油锅的军爷,在台上亲手扒死人的衣服,那衣服浸透了鲜血,和尸体之间还有黏糊糊的血丝连着,可为了积德也不在乎这个了。一件件血衣、血腰带、血鞋子飞过血沟,飞向栏杆外那一双双渴望的手。皇帝创造的世界中心腥气冲天,把草原上的苍隼和兀鹫也引来了,还有无数的乌鸦,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怪叫不断。每天傍晚行刑台收工后就成了一团蠕动的黑毛,每天早晨开工前,这些黑禽勾肩缩脖停在台上、法令碑上、宫墙上,痴心地等着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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