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这艘飞船经历过的星际航行都只有几个小时或者几天的时间。但是，这样一艘近光速飞船也有可能承担其他更艰巨的任务，比如飞上几个月时间去勘探某一个星系，或者在船员们生活或勘查的某个行星的轨道上绕行上好几年。因此，飞船建造得非常宽敞、很人性化、很宜居。它的风格既不是乌拉斯的奢华也不是阿纳瑞斯的简朴，而是两者的平衡，其中透着一种随心所欲的优雅，那是经由长期实践才能达到的境界。
它就像一个人，心满意足、神思悠远地过着有约束的生活，但却不为任何约束所苦。船员中有一些海恩人，他们都很喜欢思考，彬彬有礼、体贴周到、有一点点的忧郁，很少会冲动。他们中年纪最轻的人也比飞船上的任何一个地球人显得老成。
不过，谢维克并没怎么去观察飞船上的这些地球人和海恩人。在化学推进剂的作用下，“戴夫南特号”以惯常的速度前进着，从乌拉斯前往阿纳瑞斯的这趟旅程需要三天的时间。在这三天里，只在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开腔;他欣然回答别人的提问，但却很少向别人提问。飞船上的那些人，尤其是年轻人，都很受他的吸引，似乎他身上有某种他们所缺少或者希望自己能拥有的东西。他们经常在背地里谈论他，在他面前却又都显得很羞涩，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前方的阿纳瑞斯，想着自己枉然的希望和不渝的诺言，想着失败，想着自己心灵中那些终于得到开掘的宝藏，想着生命中的快乐。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已然从牢笼中解脱的囚犯，如今正在回家跟家人团聚。对现在的他来说，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事物全都流光溢彩。
回程的第二天，他在通讯室里通过无线电跟阿纳瑞斯的人联系，先是用PDC的波长，现在则是用首创协会的波长。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忽而聆听对方说话，忽而用清晰而富于表现力的母语滔滔不绝地应答，忽而又用闲着的那只手打着手势，似乎对方能够看到他似的，偶尔还会大笑几声。“戴夫南特号”的大副、一个名叫凯索的海恩人，一边操纵着无线电装置，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昨天晚饭之后，凯索跟船长及其他船员跟谢维克一起呆了一个小时;当时他问了——用海恩人特有的那种平静从容、不带半分勉强的提问方式——很多关于阿纳瑞斯的问题。
终于，谢维克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好，可以了。其他的人可以等我到家之后再聊。明天他们会跟你联系，安排入境程序。”
凯索点了点头，“你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吧。”
“是的。至少有一些是，用你们的话来说，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们只能用伊奥语交流;谢维克比凯索说得要流利一些，凯索说伊奥语时有些僵硬，严格地遵循着语法的要求。“着陆的过程肯定很令人兴奋。”谢维克接着说道，“到时候会有很多的敌人和很多的朋友。好消息就是朋友们……比起我离开的时候，朋友的数目似乎多了些。”
“你着陆时面临着遭受袭击的危险，”凯索说，“到时阿纳瑞斯港的工作人员应该有把握控制那些反对派人士吧?他们不会故意叫你下去、让你被人谋杀吧?”
“呃，他们会保护我的。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反对派，这样的风险是我自找的。你看，作为一名奥多主义者，这是我的权利。”他冲凯索笑了笑。海恩人的神色很严峻，没有对他报以微笑。他大约三十岁，很英俊，有着跟西蒂安人一样的高个子和浅色皮肤，不过跟地球人一样毛发很少，五官轮廓清晰、线条优美。
“很高兴能够跟你一起经历这件事情。”他说，“我会跟你一起坐登陆舱着陆。”
“好。”谢维克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我们即将面临的礼遇的!”
“那样的人也许比你想的要多。”凯索说，“如果你允许的话。”
谢维克的精神并没有完全集中在谈话上头。本来他已经打算要走开了，凯索的这句话又让他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凯索，过了一会儿说道：“你是说你愿意跟我一起着陆?”
海恩人也很直率地说道：“是的，我愿意。”
“船长会同意吗?”
“会的。事实上，这艘飞船是身负外交使命的，作为飞船上的一名官员，尽可能地去探索研究新的星球是我使命的一部分。船长和我已经讨论过了这个可能性。出发之前，我们跟我们星球的大使们也讨论过了。他们认为不需要提出正式的请求，因为你们星球的政策是禁止外人登陆的。”
“呣。”谢维克含糊地说了一声。他走到屋子另一头，在一幅画跟前站了一会儿，那是一幅海恩星球的风景画，画面很简单，笔法精细老到：阴沉的天空下，一条黑色的河流在芦苇丛中流淌而过。“根据阿纳瑞斯聚居地关闭条令，”他说，“除了港口之外的其他地方，禁止乌拉斯人着陆。这些条令现在仍然适用。不过你并不是乌拉斯人。”
“当初人们移居阿纳瑞斯时，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类的存在，因此那些条款其实应当是包括所有外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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