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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之路_[美] 詹姆斯·冈恩【完结】(802)

  那么,我何以不能忘记本来我是可以得到自一自由的……

  ……今天我没有给威姆斯回话。那个神经兮兮的威姆斯。没什么好说的。压根儿没话好说。

  我太累了。

  9日,星期一

  睡不着。那情景在我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放映着……最后吃了点药。睡了一整天,觉得活受罪。蠢货。那情景还没消散。它在等着我。我醒过来的时候它还等着我。

  太不公平了——!

  我不想谈这件事。

  10日,星期二

  又是星期二了。这两天我什么事也没干。我甚至还没有开始检查中继信标呢,那个鬼东西本星期就应该发射出去了。我有气无力;看来我是动不了了,我只能坐着。但是我必须重新工作。必须……

  相反,我读今天文章的印出材料。但愿能挑出一个毛病!假如这不是我整个生命中最大的讽刺的话。我祈祷了二十年,希望有人能为我找到一种妙手回春的疗法。此后二十年我听天由命。既然这种疗法已经找到了,今后二十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憎恨这种疗法吗?

  不……憎恨我自己。我本来是可以得到解脱的;他们本来是可以把我治好的;假如我一直呆在地球上就好了。假如我当时有耐心就好了。但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迟了整整二十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但是你回不了家。我岂不是真的说过这个话,如此轻率,恍如昨日说的?你回不去:你这个埃米洛·斯图尔特。你现在受监禁,就像你历来受监禁一样。

  一切都那么强烈地回到我身上。何以是我呢?我干吗必须充当最后的受害者呢?在地球上我一辈子从来没有闻到海风,从来没有从灌木上摘过草莓并且品尝它的味道!我也从来没有感受到父母对我肌肤的亲吻,没有感受过男人的身体……因为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致命的传染源。

  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我们还住在维多利亚的时候——我只有三四岁,刚刚开始有点儿懂事,知道自己是我那个世界里唯一的囚徒。我记得早上看爸爸在上博物馆之前坐着擦皮鞋。我笑眯眯,狡猾地说,“爹爹……你让我出来吧,我帮你擦皮鞋。”

  他走到我的氧气室墙边,将两条胳膊套进拥抱用的长手套,充满万般柔情说道,“不行。”于是他哭起来。我也哭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干吗伤了他的心……

  瞧那些上学的孩子,指着我这个与世隔绝的人,开玩笑说我是“太空人”;所有那些年头,每当我想到外面什么地方去,那些感觉迟钝的人都问老一套几个愚蠢的问题……最糟糕的是那些并不愚蠢、感觉并不迟钝的人也照问不误。例如杰弗里……不,我可不愿想杰弗里!当时我不能让自己想他。我绝没有资格接近一个男人,因为我将永远不能碰到他……

  眼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当我志愿踏上这一次单程旅途的时候,我是在把握自己的命运呢,还是在逃避我一向百无一用的生活:我既无法逃避我之所恨,也无法拥抱我之所爱。

  我自认为这两种动机是有区别的,而且挺要紧……但那是我真心所想的吗?不!我只是要爬进一个出不来的洞里,因为我非常害怕。

  我太害怕了,总有一天我会拆开我的塑料墙,要么脱掉头盔和气密服装;自由自在地走出来呼吸空气,要么在溪流里淌水,要么肉体紧贴着肉体……死了就算。

  所以,现在我把自己笼罩在这个密封的坟墓里,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一个完全无菌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即便我死了,尸体也不会腐烂。我既然从来没有真正活着,也决不会真正死去,决不会来自尘土而回归尘土。一个完全无菌的环境——无论从哪一种意义上说,都是个绝对无菌的环境。

  我淋浴以后常常站着照镜子,观看自己的身体。淡褐色的眼睛,棕色头发呈现出浓密的波浪,几乎见不到一丝灰白……还有美好的体态;说不上婀娜多姿,但也楚楚动人。除了我以外,无奈没有人饱尝过这一番眼福。昨天夜里我又做了那个梦……好久没做那个梦了……这一回我骑在维多利亚省博物馆旁边公园里一头木雕猛兽上面,但梦中的我不是穿着防护服的孩子,而是女大学生,穿着白色短裤和鲜艳的棉衬衫,感到双肩沐浴着阳光,还有——杰弗里搂抱着我的腰肢……我们手拉手,沿着海湾的滨水区闲逛,走在维多利亚灯柱下面,灯柱上吊着鲜艳的花篮,我的一举一动都新鲜、自然、乐而忘怀。但是,每一回,每一回正当他最终拥抱着我的时候,正当我就要……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当我们死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最终从现实中醒来,我们所有的梦都成真呢?当我死去的时候……我将继续存在于这个电子计算机化的坟墓里,进入未知空间无时限的深处,既无人哀悼,也无人怀念。总有一天,坟墓里所有的空气都将渗漏殆尽,我这白嫩的尸体如同白雪公主在沉睡中躺卧着,将会失去水分,渐渐枯萎,直到变成干瘪的羊皮纸一般皱缩的皮革和一根根凸出的骨头

  (“哈罗?哈罗,姑娘?晚安。是的,不,也许……哇。吃食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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