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他一个?
韩冈想着,又怒斥道:“谋朝篡位不喧哗,朝廷养我辈何用?倒是刑恕你,在程伯淳那里学到了什么?”
“恕惟知忠孝而已。”刑恕冷声道,“忠臣孝子,德配天地。弑父之君,便是汉废帝与商太宗也瞠乎其后。”
王安石怒声呵斥:“先帝崩阻,乃天子孝心之误。岂能与太甲、刘贺相提并论!”
韩冈此时暴怒如狂,心中却寒如冰雪。
不意一时的疏忽,就被人抓住了机会。
已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现在半步也不能走错。
韩冈扫视着周围,殿中有上百名班直禁卫,还有钧容直的乐班。不过乐曲已经停了。
敢于上殿面见群臣,最差也已经能够指挥这些班直。而更重要的是,太后与天子还在他们的手中。正是手中有了足够的底牌,他们才敢大剌剌地坐上来。
如果自己坚持反对,高滔滔会不会直接让殿上的班直来扑杀自己?
不。韩冈立刻在心中否定。只要自己还没有表现出颠覆一切的势头,他们还不敢放手杀人。
上面有高滔滔,居中有蔡确……以及曾布和薛向。外面还有握有兵权的石得一,甚至有可能还有王中正——倒是张守约,他还在殿中,就在对面,他现在也是一脸的疑惑,以及愤怒——上下内外都齐了,所以才能成功。
“刑恕自束发受教,便习忠孝之道,不能奉弑父之主!”
听着刑恕抓住忠孝二字,与王安石辩驳,蔡确十分安心。
韩冈虽有天纵之才,王安石的威信更是重于泰山,却也无能为力了。大势所向,谁能逆水而行?
韩绛的身周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蔡确也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蔡确知道,这一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甚至可能比韩冈还要愤怒——对他的暗中策划,对他的独断独行,必然是恨之入骨。
但有当年韩绛独自让慈圣光献曹后撤帘一事在前做例子,蔡确完全没有考虑过将韩绛一并拉过来。
大不了就像韩琦和富弼一样从此割席断交,左右他与韩绛根本没那么好的交情。
而且韩琦与富弼之间的恩怨,是富弼单方面咬牙切齿一辈子,而韩琦好端端地做他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甚至还能悠悠然地摆出高姿态,每年给富弼送寿礼,激得富弼丢人现眼,被世人认为是有失风度。
不过是韩绛跳脚,这份功劳,有什么必要分出去的?
皇城中五重禁卫,皇城司亲从官第一重,宽衣天武官第二重,御龙弓箭直、弩直为第三重,御龙骨朵子直第四重,御龙直为第五重。由外而内,一重重将天子保护在中央。
石得一控制了皇城司,宋用臣掌印玺,又设计将御龙四直掌握住。张守约在殿上,王中正被囚禁,宽衣天武和诸班群龙无首,看似惊险,却没有多少风险。
韩冈枉为大儒,却根本不知道,他一力要维持住赵煦帝位的行径,正是让宫内人心惶惶不安的元凶。没有他,就不可能会有太皇太后和二大王卷土重来的一天。
要不然,已经几乎到了内侍能拥有的最高位的石得一和宋用臣,此二人如何会反叛?尤其是宋用臣,他对先帝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不是失望到极点,又怎么会转投高太皇太后?
“臣蔡确,请太皇太后颁下大诏,并晓谕国中……”
蔡确对着上面行礼,打断了王安石和刑恕。
他不满地看了刑恕一眼。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乱。而王安石和韩冈,最喜欢的就是乱。越乱,他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刑恕终究是年纪轻,不知道虚中内守,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却差点给王安石带进水里。
蔡确对赵煦有拥立之功,现在又让赵煦退位,另立新君,他的作为,几乎可比拟霍光。但也正是这样,蔡确才分外的警醒,许多事情他都交给了外人,而不是自己去做,或是从自己的人中挑选。
就如这一篇诏书,明赵煦之罪,让废立之事变得顺天应人。并非一定要苏轼的手笔,蔡确自己也能做得来。但苏轼有声望,现在的朝廷需要他的名声。
所以苏轼被连夜招入宫中写诏书。明明是外制的中书舍人,做的事却是内制的翰林学士。而事实上,等今日事毕,他就要进入玉堂,成为真正的翰林学士。
宋用臣已经抑扬顿挫地开始念着诏书。
那位准翰林学士的大作,韩冈没有去听。
也许写得很好……或者说,肯定能写得很好。
以苏轼的水平,甚至可以媲美扬雄为王莽写的《剧秦美新》,不会在《为袁绍檄豫州文》与《讨武檄》之下。
但韩冈没那份余暇去听废话。双手藏在长袖中,正一根根地屈起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蔡确。
必然的主谋,没有他在外配合主持,太皇太后还只能被软禁在宫中,而赵颢,更是得继续疯下去。
曾布。
薛向。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参与进去的,但正好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出事,自然是早早地就决定下来的。
苏轼。
应该是拉人头的。以苏轼在京城士林中的声望,包括民间,都算得上很不错。不过禅位大诏写得的确不错,还真把宫闱政变变成了顺天应人的禅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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