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党的提案与韩冈针锋相对,既然韩冈任何时候都不忘要挖开新党的根基,王安石当然也坚决不给气学出头的机会。
而且有了选举资格的朝臣们,肯定都会在这第一次会议上试用一下手上的权力,那么就不应该被动等待,而是应该去主动利用。
曾孝宽对这份提案还是比较有信心,毕竟愿意冒风险的朝臣并不多,尤其是已经身居高位的那一批,没有几个愿意拿身家性命做赌注。
但韩冈的发言,改变了这一切。
韩冈不再是简单地要推翻新党、新法,而是要从新党手中,抢过新法,夺得主持变法的名分,按照自己心意去改造。
之前准备良久的一番陈词,被曾孝宽抛到了脑后。
——掌握在新党手中的变法大旗,绝不能让韩冈夺走。
现在韩冈才三十岁,一旦给他掌握了变法大业的主导,那就没新党的事了。
相反的,如果让韩冈铩羽而归,吕惠卿,甚至章惇就有机会在对辽战事中立下殊勋,不必一举平辽,或是收复燕蓟失土,只要有些功劳,北伐事权便可以控制在新党手中,日后也才能让新法继续维持下去。
“陛下。”曾孝宽不能耽搁,紧跟在韩冈身后出来。
只是他素乏捷才,短短的时间,很难找到一个有新意的腹案,更别说胜过韩冈。他正准备借助慢悠悠的动作,来挤出一点思考的时间。
但是他忽视了一个人,吕嘉问几乎是与他同时出班,仰头抗声道,“陛下,变法者,先帝与平章所拟,行之有年,中国日渐昌盛,军事渐强。国用偶不足,不过是因为北界乱事,其实已远过于熙宁之初。”
吕嘉问想要驳斥韩冈,阻止他去抢夺变法的大旗,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有自己相应的提案。
可这样直接攻击韩冈的行动,惹怒了一人,“吕卿,拿出你的提案,由诸卿共议,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太后的愤怒,恰到好处,到底该选谁,很多人的心中,已经不再犹豫。
第一十三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二十五)
太后的反应让章惇心沉了下去。
吕嘉问的话,不过才开了个头,就被太后给打断了。
太后的倾向激烈得又是一个出乎意料。
表面上是让吕嘉问不要打岔,干扰正常的会议流程,但吕嘉问连话都没能说完,朝臣们看在眼里,还会怎么想。
被太后当庭一驳,吕嘉问的脸色红了又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主持市易司,成为旧党攻击新党的靶子,而曾布也趁机叛离,那时候的吕嘉问,慌得不像样子,有失大臣体面。
正常情况下,吕嘉问口舌如簧,又能胆大妄为;但重压之下,却缺乏随机应变的捷才。
“这个时候,可不能发怔啊。”
章惇叹了一口气,若是吕嘉问敢拿出自己的提案来,大概就会给太后直接骂回来了——只有宰辅才有资格拿出自己的提案。
举步出班,章惇道,“陛下。十余年来国势蒸蒸日上,新法之功也。一应法度确有不尽人意之处,但行之有效,当继续施行,只视人情稍作修改便可。如今北虏虎视眈眈,岂能视而不见?且耶律乙辛篡逆之辈,中国不可与之媾和。当拒使者、绝外交、断岁币,河北、河东,更当加强武备。”他提声放言,“陛下,北虏,腹心之疾;南蛮,癣癞之患,臣以为疗伤医病,当以腹心之疾为重。”
两边较量的中心,已经偏离到了争夺变法主导权上。
章惇没有例举王安石的功劳,没有去述说新法的作用有多大,更没有攻击韩冈的提议,既然韩冈要进一步变法,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顺水推舟。
李定的心提了起来,章惇这是迫不得已,否则该由自己出面来提出新党自己的提案。
他知道章惇的话多半不能将太后打动,但他更清楚只要在朝堂上胜利了,太后只能认同殿上的决议,否则事有反复,韩冈的有关国政会商的动议,就成了笑话了。届时,韩冈比单纯的输了投票还要丢脸。
但现在这个胜利,已经从一开始是十拿九稳,变得十分渺茫了。
章惇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太后听了皱眉,“章卿可明说国是当如何更易。”
章惇朗声道:“断绝岁币、修筑轨道、加强武备、以御北虏,余事如旧。”
“是御寇,不是讨贼?”
太后敏锐地把握到了章惇用词中的关键,问话的同时,向王安石望过去。
十余年前,旧党是绊脚石,十余年后的今日,王安石是绊脚石。被人当做绊脚石,他该如何反应?
但王安石不知何时低下头去,看着笏板,没有任何反应。
“是。”章惇平静地说道。
殿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喧哗,没人能想到章惇在这个时候选择抛弃了王安石。
李定一下咬紧了牙关,这与之前在王安石府上议定的提案截然不同。
当局势不利的时候,在提案的陈词中,可以有些妥协,可以有点退让,但绝不该是投降。
当时议定的用词,应该是“相时而动”,但章惇的“以御北虏”是彻底地否定了进兵辽国的可能。
李定的双眼瞪向章惇,这是要另立山头吗?!还是看到势头不好,准备过河拆桥?
章惇不觉得自己有回应李定视线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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