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尺九寸,六十五斤。”
章惇念着手中片纸上的数字,对面的曾孝宽紧锁眉头,“犬子在天子这个年纪,身高体重都要超过许多。天子这个身子骨,怎么越调养就越弱了?”
“胎里就弱,怎能调养得好?就盼着介甫平章的孙女,早日诞下皇子,你我可就能安心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得出。
曾孝宽没说出口,但既是说出口,并不能算是诅咒或是谶言,而是世所公认的事实。
生不出就是生不出,皇宫在那边,记录也在那边。
最终会不会有例外,则决定最终的结果。
但看到这一份报告,曾孝宽觉得,还认为会有例外的人,应当是凤毛麟角了。
……
“四尺九寸,六十五斤。难怪……”
有人若有所思。
有人皱眉不语。
每隔半月,都有一份报告在述说一个相同的事实。随着天子的婚期渐近,这一事实的份量也就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让人有着更多的想法。
注1:北宋官制一尺约等于三十一厘米,官制一斤约合六百八十克,市制至北宋中叶则降为六百四十克,南宋六百二十五克。
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三)
好事将近,韩家门前的访客更是络绎不绝。
宰相家门前原本就车水马龙的如同闹市,现在已经赶上了上元灯会。
只到了巷口,马车就再也走不进去,景诚从车上下来,向巷中一张望,不由得就叹道:“好热闹。”
方兴也跟着从车上下来,“没办法,平时想给相公送个礼都难,过了这个村,下个店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遇上了。”
“哦?”景诚回头,“竟有此事?”
“相公的生辰从不大事操办,想送礼都没门路。年节时的人际往来,礼单上稍稍贵重一点,也会退回去。不过给新人送礼,就不便退了。所以诚甫你看看,这一回相公家嫁女娶妇,多少人都当成了讨好相公的机会。”
“怕不止如此。”景诚摇摇头:“别人送了,自己没送,心里也虚。”
有些事,你做了,上面记不得。你没做,却会被记得清清楚楚。这本是官场上的通例。
“天下官员数万,京师之中也有数千,谁送谁没送,就是去铨曹四选,想对着名单查也查不清,中书门下可不是州县衙门里面就那么几个人。”
方兴笑说了一句,拉着景诚,“不要管那些人了,他们就是送了礼,过些日子,相公也会回礼——宰相的人情,哪有那么轻易给人的?——且随我来,相公正等着诚甫你。”
润州的局面终于平静下来,景诚也就能够暂时脱身,上京来述职。
方兴本与景诚有过几面之缘,最近任职京师,被韩冈派了去迎接景诚。
韩冈此时正在后园中批阅论文,外面的喧闹传到后园中来,只剩下风中的一点杂音。
收礼、回礼之类的小事,有王旖看着,韩冈这个甩手掌柜当得轻松自在。
不过对着一篇讨论圆周率的论文,韩冈拿着炭笔在草稿上点点画画,看得有几分吃力。
近些年来,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上,进步速度十分明显,有些地方甚至让韩冈都有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感觉。
尤其是代数体系创立,几何原理被翻译之后,数学上的进步更是让人惊喜。《自然》数学篇中,不规则物体的面积和体积的计算是讨论的重点——曲线。也有人开始研究怎么将代数带入几何之中。
可惜韩冈的水平不行,否则引导创立出解析几何的基础当非难事,而微积分,也该出现了。
听说方兴把景诚带来了,韩冈便放下笔,松了一口气,出去见客。
“恭喜相公。”
见到韩冈,景诚便先向他道喜。
韩冈还了景诚半礼,却摇头道:“儿女嫁娶,乃私家之喜。江南安靖,方是宰相之喜。如今江南之地,可堪为韩冈道喜?”
景诚前几次拜见韩冈,总少不了几句寒暄,第一次韩冈如此开门见山。景诚心脏都停跳一拍,不知韩冈想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他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韩冈,又瞥了眼方兴,依他对韩冈的了解,当朝宰相是喜欢听人说实话、做正事,而不是歌功颂德、阿谀奉承。而方才方兴在外面说了一番韩冈的作风,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想着,遂一咬牙,“丝厂不休,江南乱事不止。”
方兴在旁问道:“难道江南的丝厂厂主还没有将工钱涨上来?”
“小涨而已,迟早会再降回去。此辈欲壑难填,又开始引用倭人,工钱如何能高得起来。”
方兴道:“棉厂开在西北,吸纳了多少无地农户。工钱尤胜耕作,为何江南不能如此?”
景诚道:“棉厂少而丝厂多,棉价高而丝价低,棉行公心多而丝行私心重,纺棉多工厂而织丝多小农,故而棉厂可安民富民,丝厂则乱民残民。”
韩冈道:“此事我亦知,故而借此番两浙变乱,朝廷将会免征两浙丁税三年。同时从明年开始,两浙两税,将不再征收丝绢,改为纳钱,再免去百姓折变之苦。”
景诚道:“若能减少折变,诚为两浙百姓之福。但丝厂……”
方兴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诚甫兄,你觉得丝厂现在能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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