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
“皇后?”
“王楚公?”
问题一个接一个,回答也是一个接一个。
大婚之日的警戒和应对,让所有宰辅都放了心。
会议就在安定的气氛中宣告结束,当其他执政都先行离开,章惇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张璪是怎么回事。”章惇冷着脸。
韩冈摇摇头,“张邃明家里在甘凉收了地,催着要修铁路,私下里说了一遍,方才又说一遍。”
“只是这样?”章惇犹自狐疑。
韩冈点头,“只是这样!”
章惇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却依然是冷脸,“那玉昆你发现没有,有人脸色不对?”
“一棵树上爬满了猴子,下面的猴子都盼着上面的猴子掉下来。而不论上面还是下面,总有些猴子,希望整棵树都倒掉,觉得这样他们才有机会爬得更高。”
章惇点头,却又失笑:“玉昆,你这个比喻将天下官吏一网打尽,连你我也不能身免。”
“根据最新的归类,猴子、猩猩和人,都属于灵长目。只是科属不同。”韩冈扬了扬眉,“另外还有一个比较骇人听闻的猜测,想不想听。”
“算了。骇人听闻……该不会猴子成祖宗了?这我可受不了。”章惇随口说着,但看见韩冈表情,脸一下挂了下来,“真的?”
韩冈呵呵两声,笑而不答。
章惇不想追问了,直觉告诉她追问下去没有好结果,“还是说说皇帝的事吧。这麻烦事,早点结束最好。”
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六十)
赵煦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大殿中。
幽暗的灯火,闪烁在身边。
稀薄的光晕,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球形空间。
光晕的中央,便是赵煦。
赵煦张大双眼,还是只能看见自己,视线之内,再无第二人的踪迹。
只有自己吗?
赵煦,熙宗皇帝唯一的儿子,当今天子,七十年来唯一一位出生在皇宫之内,还活过十岁的皇子。在他还没出生时,便已仆婢环绕,身边三尺之内,从没少于一人。
第一次孤身孑立,赵煦却出奇地没有任何惊讶和胆怯。
这寂静的空间,对赵煦而言,太过熟悉。
换句话说,这跟他的日常没有任何区别。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日常。
周围的柱子,一人抱不过来,数以百计,影影绰绰,宛如密林。
与福宁殿中的宫人们比起来,不同的地方就只是一个会动,一个不会动。
而共同点是都不会说话。
因为那老虔婆不让他们说。
因为掌握宫中兵马的佞幸不让他们说。
因为篡夺天下,把持朝纲的奸臣们不让他们说。
不论是谁,只要跟他赵煦说上一句话,那么第二天——甚至是当天的下午或晚上——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仰头向上看,两三丈之外,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高耸的庭柱,就这么直直伸向黑暗之中,全然看不清殿顶的模样。
就像那些被带走的人,不知道到了那里,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一切都在黑暗中。
没人敢告诉他,一切只能猜想。
当然他们的结局是不用想的。
只看替换来的那些战战兢兢的新人,就能猜得到了。
如今的福宁殿,毫无人气。
除了自言自语,就只有脚步声陪伴着他。
他用力跺了跺脚。
一片寂静。
完全没有声音。
即使穿得不是木底靴,也不该什么声音都没有。
光着脚,没穿鞋袜。
为什么会光脚?
记得方才是穿着木屐……不对,不是木屐,是……是……
赵煦用力抱住头,愤怒地一声大叫,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是光着脚,为什么脚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用力跺着脚,他要确定自己的存在。
撕裂的剧痛传来。
赵煦是存在的。
但不止是他自己,同样存在的还有明晃晃的剑刃,自脚心穿入,从脚背穿出。
三分厚,三指宽,鲜明,锃亮,不见一丝血色。
就是这样的剑刃莫名的出现,刺穿了赵煦的双脚。
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痛楚,赵煦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脚上的剑刃。
就像其突然而来,剑刃突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低头时,脚上伤口已经不见了。
连刺痛也一起不见踪影。
只有黑暗无光的地面,与头顶一样的颜色,仿佛一片虚空。
难道……
难道我已经死了?
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测从心里涌起。
赵煦想要大笑,一片镜子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赵煦见过巨大得能将整个人都映下来的玻璃镜,只是镜面就价值万金,乌木镜框上数百枚闪烁的宝石,加起来也不如中央的镜面。
赵煦也见过古早的铜镜,远不如现在的玻璃银镜,大小不如,清晰也不如,还得不断地重新研磨,那些存放在库房中,压在箱子底下的铜镜,在赵煦看来,都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但眼前这具只有巴掌大小的铜镜,却把整个人都清晰地印在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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