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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8_古清生【完结】(13)

  苏成紧紧地捏住雅典的手,他们并列站着,望着熊熊大火默哀。巴巴耶夫先生,我们怀念你。苏成为这位乌克兰的千年问题同事的遇难感到心情沉痛,他向大火三鞠躬,雅典也随之三鞠躬。这一切让人感到可怕,苏,巴巴耶夫是一个诚实的人。雅典想起他们的对话,他是一个忠于职守但知识结构却不怎么赶得上趟的公务员。轰!一团巨大的烈焰冲天而起,飞机爆炸了,机壳四分五裂,纷飞的碎片在空气中发出吱吱的尖叫,燃烧的易燃物也被抛向四方,雪原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火苗,一簇簇的像雪地上开的红花…机身烈焰上的浓烟旋成一支黑柱,被风撕散,在茫茫的雪原上沿着林带飘去。面对如此惨烈的场景,两名劫后余生的联合国千年问题规划署官员目瞪口呆,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乘坐在这架飞机上,他们在颠簸之中祈愿这架单薄的伊尔飞机能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但是此刻它已经成为一堆碎片,烈火熊熊,火光给雪原抹上一层悲壮的玫瑰色。走吧,我们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并不知道营救人员何时可以到达。苏成望了望天空。天快晚了,我们恐怕要在此度过一个雪原之夜。他们应该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但是你看这天,这不是一条航空热线,气候可能还会恶化。我们往哪走?雅典挽紧了苏成。往哪走?啊,我们只能往森林去,森林可以挡风。乌克兰政府会很快来营救我们吗?当然,这是空难,也许他们已经出发,但是这边的地形和气候情况复杂,救援行动也许会比美国慢。我不希望留在这里。是的,我也不喜欢雪葬。森林中有野兽吗?噢,森林就是它们的家呀。我们会被它们吃掉的。它们可能这么想,这是上天意外送来的美味。我怕……有我!他们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向森林的方向走去,风不住地抽打着他们的脸,冰寒从四面八方漫溢而来,雪在鞋子底下吱吱地呻吟,前面的森林是一望无际的针叶松,在火光的映照下,针叶松树干雄伟挺拔,斑驳的树皮上虬劲有力地刻着经久的时光,巨大的树冠上堆积着层层白雪,蓦然看去它们是守望雪原的岁月老人,这苍莽森林是白的森林。……森林之上,风呜呜地嚎叫。苏,这森林好恐怖……不要乱想。我们没有防卫武器。雅典,在困难的时候,我们要看到光明。你能战胜一头熊吗?也许,我们要吃熊肉度过难关。逼近森林,才见针叶树的枝条上是一个冰凌的世界,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凌悬垂,水晶般装点着大树,经由火光映射,晶莹而色彩斑斓,仿佛是巨大的圣诞树。风在此驻足了,但是这样的光色,仍是冰冷的,浓郁的松脂的气息从森林深处逼来,它是潮湿而凝重的,并且略有泥土与腐殖质散发的霉腐气味。就在这里。苏成指着脚下说。他们来到一棵直径足有两公尺的针叶松树前,在针叶松稠密的枝条遮盖下,这里有足球场发球圆圈那么大一片裸露的土地,地上堆积着金黄的松针和空落的松果以及飞禽的羽毛。这棵大树离森林边缘大约有30公尺,从这里可以看见飞机失事现场,飞机正燃烧着的燃油、塑胶、铝铂及其它物质的气息隐隐地弥漫至此,但这里却处于森林内部,雪原的风只打树冠的上部浩荡而过,树的繁密的虬根之上是一片干冷的土地。噢,是块干地。雅典跺着靴子上的雪,她的靴子沉重无比,雪一层层的沾在靴子上,皮靴已经成了一双雪靴。出生于伯尔尼的雅典对雪是熟悉的,她轮换着抬脚灵巧地踢着靴子,一会儿就除去靴子上的雪。苏成搁下背包,他从口袋里掏出乘机时关闭掉的摩托罗拉掌中宝,打开折叠盖,揿下电源键,但注册不上。没有信号,我们无法与外部通话。苏成将移动电话插在树皮的裂口上,弯腰解开背包。他将包内的物品一一翻出来:便携电脑、备用电池、充电器、光碟、一个小型的多媒体音箱、剃须刀、更换内衣和一件风衣、手纸、指甲剪、一本杰克。伦敦小说集、一支签名笔、一枚阿尔及利亚第纳尔和一只西北航空公司欧航班机赠送的纪念品墨西哥制铜蜥蜴。这些物品似乎全都与野外生存无关,他原本就没有考虑过野外生存。苏成扫了眼雅典的包,但苏成不敢贸然去翻她的包。雅典正用一根松枝抽打结在裤脚管上的雪。你只有那件风衣可以派上用场。雅典扫了眼苏成的物品,她的心情稍稍平静,她清楚恶劣的生存就要开始,她比苏成略好的是,她买了全套的皮件,并且在包中还藏有一小袋酒心巧克力和一盒口香糖,但口香糖并不能吃。雅典,你也清理一下,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苏成盯着自己的所有财产,情绪极度沮丧。雅典准备打开自己的包,但里面装着一些女性用品,她犹豫了一下,她可不愿把东西像苏成这样一一摆在地上展览。你要什么?雅典冲苏成艰难地笑笑。她的鼻孔下的血已经干结,不过还没有抹去,像希特勒的胡子。我想重要的是武器和食品。说话间,森林之外狂风大作,大雪翻卷,一场巨大的暴风雪来临。在风暴的摇撼下,树冠上的积雪纷纷洒落,森林内也下起了小雪。我有一把瑞士军刀,一袋酒心巧克力。雅典说着弯腰将两样东西取出来,酒心巧克力袋已经开了个小口,雅典在夜里看电视时吃了一块。哦,这个好!苏成一把接过瑞士军刀,它其实是一种野外万用餐具,但现在它成了唯一的利器。雅典,你怎么有它?苏成觉得女孩子不应带它。“我爷爷送我的。”“起码,我不致于赤手空拳对付大老熊。”苏成扳开刀子,他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在雅典眼里,苏成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与熊格斗的角色,但他现在已经是她全部的依靠。“苏,我们现在怎么办?”雅典问。女人在这种时候,有时会比男人想得更现实。“第一步,我们必须将信号发出去,求救!我们要向全世界求救。你注意听空中是否有搜寻直升飞机,如果文尼察有乌克兰驻军的话,他们会用军用直升飞机来救援。现在已近黄昏,关键的是,飞机可能飞错了方向,如果它是偏离航道飞行,而且与地面导航站失去了联系,那么救援活动就会在很大的范围展开,如果再经过一夜暴风雪,失事地点的任何痕迹都将抹去。”苏成说着,扒拢一堆干的松针,一屁股坐在上面,摘下移动电话一个劲儿猛拨,但电话一再提示注册不上。“这玩意儿简直是废物!”苏成愤怒道,他几乎要将摩托罗拉往地上砸去。“制式不同,必须变频,但现在可没条件。”雅典说。雅典也坐在了松针上,她取出一块酒心巧克力,递到苏成嘴边:“来,吃一块增加热量。”“变频?”苏成含着酒心巧克力说。“乌克兰是什么制式?”“这我是不清楚的,如果有搜码器可以很快发现。”雅典含上一块酒心巧克力,刚坐一会,就感到寒气逼人。“苏,好冷。”“哦,雅典,你必须换一个方向,背风的方向。”苏成抽动着摩托罗拉的天线,他在考虑如何变频,这移动电话没有外置变频开关,因为在没有签署移动通信协议的国家和地区,你能够变频未经注册入网也不能通话,而在已经签署移动通信的国家和地区,那就用不着变频也可以漫游通话,所以外置变频开关是没有意义的,通信商提供给客户的频率是永久性的。“苏,我感觉已经被寒冷淹没,不论哪个方向,都是冷的。”“我想,我们应该在此搭一个小木屋。”“小木屋?森林中的小木屋?”“是的,一个童话中的森林小木屋。”苏成说着站起来。“我们可以寻找一些冰雪压折的树杈。”苏成和雅典找来一堆风暴、雷电击断以及积雪压折的树杈,其中有四根足有三公尺长,碗口那么粗的针叶松的支干,它们被苏成选作主梁,一些小的枝条,他准备用来做屋顶和墙。苏成将四根主梁上的枝丫折断,选择背风的方向斜搭在巨大的针叶松树干上,底端他用瑞士军刀挖了两个斜坑,将主梁埋进去,填土压实,他摇了摇,主梁是稳固的,就开始搭枝丫,苏成又挖了些小坑,将枝丫埋入,但是与主梁相交处和小木屋顶上的枝丫无法固定,只要有一阵小风吹来,也许就会将小木屋掀掉。“有绳子吗?”苏成盯着雅典的背包问。“没有。我们可以撕掉一件上衣或者一条裤子。”雅典建议道。“嗯,还有什么?”“羊毛背心。”“好,就拆它!”雅典从背包中翻出羊毛背心拆起来,这件羊毛背心的商标上注明羊毛含量为65%,因此比较结实。苏成在附近找到一棵雷电击死的树,他试图将树皮殖下来,但是针叶松的树皮异常结实,瑞士军刀也奈何不得。苏成只得去寻了一块石头,这森林中腐殖质非常厚,有树叶、树枝、松果、草本植物的茎叶、动物的骨头以及飞禽的羽毛等等,只有在被动物爬滚、拱动或打洞的地方露出泥土。苏成从一处拱动的泥土里找到一枚比鹅蛋略大的卵石。他如获至宝,这是一枚石英质的卵石,呈浅黄色,端部有一处呈鸡冠红,渐渐淡去,几缕红丝在透明的石英质内如经脉蜿蜒伸展,它有点像中国新疆的和田玉。但是,苏成已经顾不得它的美丽,他拿起卵石在裤子上擦去泥土,然后返回那棵雷电击死的树前。苏成目测了一下树径,这棵树的直径约一点二公尺,那么乘上圆周率314159,其径围是三点七七公尺,在一公尺处截断取下树皮,展开约有三点七平方公尺,然后再截下一公尺树皮,加起来是七点四平方公尺,但是按苏成的目测计算,围起小木屋的树皮至少需要八至九平方公尺。这样,那就得再找一棵树,因为两公尺以上部位的树皮在没有攀登器械的情况下,是无法截取的。苏成左手将瑞士军刀以15度倾角横按在树皮上,用右手握住卵石敲击瑞士军刀的背部,瑞士军刀在卵石敲击的作用力下,刀刃深入树皮,并作水平圆周移动。苏成在根部完成第一圈圆周切割以后,他的身上已经略有燥热,左手虎口被震麻,右手腕关节酸软,手指的热量被金属的瑞士军刀和石英质的鹅卵石吸收,十指尖均冻得麻木僵硬,敲击的剧烈震动,使指骨传达出钻心的疼痛,疼得他弓下腰去,仿佛曲起身体可使热能聚集并易于返回到十指。苏成将瑞士军刀和鹅卵石装进兜里,他将十指轮换插入口中大口地呵气,鉴于此法成效不大,他再将双手掀开衣摆插入自己的软肋处,用自己的体温体贴呵护疼痛钻心的十指。假如戴手套作业,情况可能会略好。苏成想。苏成暖过手,指骨由尖利的疼痛转为热胀的痒痛,这样的痒痛更是要命,苏成咬紧牙关,如此穿透灵魂的胀裂般的痛痒更加不能承受,苏成弓腰跺脚,龇牙咧嘴,希望将十指上的热胀痛分散。然而,这种由弱至强的热胀痛实在是痛痒难当,苏成转身找到一堆从树冠滑落的积雪,将十指插入雪中,以求冰寒将自己体温制造的热胀痛吸走。冰雪如麻醉剂,它迅速吸去十指的热量,使热胀效应迅速消失,苏成索性捧起一把雪,将它捏成一个雪球,使劲地在十指上磨擦,手这才渐渐地暖起来,并且开始有轻度灼烧感。苏成在距下圆周线一公尺处,切割另一条圆周线,他的手开始灵活起来。此条圆周线切割罢,苏成在交汇处再作垂直切割,完成垂直切割,苏成在圆周线与垂直线的90度角处楔入瑞士军刀,将树皮与木质剥离。但是树皮与木质是那么坚固地紧贴一起,楔入的瑞士军刀甚显单薄,苏成想起摩托罗拉手机的楔形电池,于是跑步去取过一块备用电池。他把楔形电池的锐端楔入树皮,然后用卵石敲击,树皮很快掀起来一角,于是苏成用左手使劲扳住树皮,右手拿瑞士军刀贴着木质割划,待树皮展开有20公分以后,剥离工作就变得轻松起来。苏成拖着三张散发着浓烈松脂味与木质清香的松树皮回到大针叶松树前,雅典此时业已将一件羊毛背心拆完,她将一根有两根横枝的大鼠标球粗的树枝做成一个线拐,这个线拐总长度约40公分,两根横枝间距30公分,它们被截成15公分长,手握住树枝挽起线来十分利索。天渐渐暗了,森林外的暴风雪越来越大,森林内是雪地折射的光。“苏,线拆好了,我干什么?”“雅典,你将那些树枝捆扎起来,要牢。”苏成说。“我来给树皮打孔。”“难道我们要住很久?”“也许只是一夜,但是,如果风暴转向,暴风雪是能刮进我们这里来的。”“苏,我想回家。”雅典用羊毛线将树枝与主梁之间牢牢地捆扎完时,苏成也已经将树皮上的孔打完了,苏成执着树皮,将它贴紧那些已经捆牢的树枝上,雅典用羊毛线穿过树皮孔,把它们捆牢。先盖上屋顶,然后捆扎两边,主梁接地处空出两块三角形的空,苏成将上端多出的三角形用瑞士军刀割下,补上下面的空三角,三面围好以后,这样一个森林中的小木屋建造起来了。苏成退出几步打量了一下,木屋造得很严实,但却忘了留门,于是他解开两处捆扎,掀开树皮就成了一扇简便的门。“需要一个窗子吗?”苏成问雅典。“需要!但是……我怕晚上有眼睛往里面探望。”“假如有眼睛,那就是野兽,这树皮小木屋也抵挡不了野兽的进攻,也许我们更需要通过窗观察野兽。”苏成在树皮上割出个小窗。“我们还要生火。”“在里面生火?别把小木屋燃着。”“噢!老天哪!”苏成猛地惊叫起来:“雅典,我们没有火种!”苏成转身往失事的飞机望去,那儿火烬烟散,飞机残骇突起的部分被暴风雪推移的雪沫覆盖,形成一个墓形的雪堆,惟有一截尾翼露出仍在狙击着风暴,它约有80公分,隐约可见未被雪遮住的一颗五角星的三个角。“没有取暖设施怎么办?”雅典用哭腔说。“我们会冻成火腿冰激凌!这儿晚上的气温恐怕要达到摄氏零下10度。”“不,摄氏零下40度。”雅典瞥了眼森林外的暴风雪,内行地说。“我的上帝!冰柜里也没有这么冷,现在我们进入了冰柜。”苏成倒吸了一口冷气。“雅典,你有火种吗?火柴、打火机、电子火花发生器……”“我是纵火犯吗?带这么多东西?”雅典绝望道。也许,她比苏成更清楚此刻没有火种意味着什么,她目睹过在阿尔卑斯山冻僵的登山者。“噢,对不起,雅典,我们应该想办法,不能放弃努力,我们的祖先就是钻木取火的。”苏成调整情绪,攥了攥拳头,仿佛要把悲观与绝望捏碎。而此时的天已接近完全的夜了,雪地的微光使这样的夜晚不太黑。“如果从飞机移过火种就好了。”雅典叹息道。“没用了,灭了,幸运的是我们已经逃了出来,他们……”“苏,别……别说,我会做噩梦的。”“我们必须生起火。”苏成搓着手。“雅典,我们进小木屋吧。”雅典转身望了眼森林之外,茫茫雪原隐隐的透着银灰色的微光,暴风雪在吼,天空不见一个星斗,林边的树被暴风抽打着,瑟瑟地抖落着雪沫。这个时刻不会有营救人员的到来,如果有,那也不是人,而是狼群。雅典拂了下金发,弓腰钻进了小木屋。苏成见雅典已经进去,他围着小木屋转了两圈,检查小木屋的坚固情况,然后他拣了两根造木屋剩下的木棒,它可以做武器。苏成将木棒递进小木屋,转身扒了一堆金黄的松针,也递进小木屋去,他直起身,四处观察了一遍,也未见什么可疑情况,这才一弓腰钻进小木屋。雅典已坐在黑暗中靠着树干轻轻地哭泣。“别哭,雅典。”苏成将松针铺开,摸索着将自己的物品归做一堆。“我们会死的,苏。”雅典在黑暗中幽幽地说。“不会,雅典。”“会!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雅典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们活不成了!”雅典猛地一把扯过苏成,倒在苏成怀里失声痛哭。苏成靠在树干上,他用右手搂紧雅典,左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金发,他感到雅典浑身都在颤栗,她的丰满的胸脯如浑圆的海浪翻滚,滚烫的泪滴不住地滚落在苏成紧搂她的右手上。雅典内心深处已经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悲伤与绝望此刻如洪水开闸滔滔奔涌,她大声恸哭,用头频频撞击苏成的胸脯,她的手指抓住苏成的肩膀,指尖深深陷入肉里,她的悲痛欲绝使苏成感到自己慢慢沉入千年冰窖。“我们会死,苏!”雅典握紧拳头在苏成身上捶打着,又转头用牙齿撕咬苏成的衣服,她很有力,仿佛要把体内的力气全部渲泻,直到她咬住了苏成一块胸肌。“噢!”苏成痛得仰头大吼一声。“噢!”苏成接着大吼一声,雅典又咬了他一口。雅典的拳头冰雹般落在苏成的身上,雅典疯狂地甩着头,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撕咬着苏成的胸脯,她的靴子下被犁出两条深深泥沟。“雅典,咬吧,很劲地咬吧。”苏成沙哑着嗓子说,他闭上眼,两粒圆圆的泪珠划过小木屋中的黑暗砰然落在雅典的脸上。雅典忽然地平静了,像一个哭累之后悄然入睡的婴孩,伏在苏成的怀里。世界忽然休克。森林小木屋中的两个年轻的生命在亮出伤口之后,沉入喀尔巴阡山脉脚下雪原的隐秘处,他们的灵魂在荒芜、寒冷与绝望的挤压下,无法逃逸,在生与死的链接处获得暂时的小憩。时间像一朵雪花,能凝固、能溶化、能浪漫地飞舞。时间也能长成森林中的巨大针叶松。时间也是一把瑞士军刀,能开启你所要开启的一切。时间是一块巧克力,总有甜蜜的结晶。时间是一枚扭扣,它能扣住你的心扉。“雅典,即便我死,也得给你找到生路。”苏成沙哑地说。苏成说话时他的心胸口仍然尖锐地裂痛。“不!”雅典一把抓住苏成的手。“苏,我要我们两个人一块活着回去。”“当然,我更愿意这样。”“我好像没有信心,营救者根本找不到这里,而我们无法走出去,也许我们过不了今晚这个寒冷的漫漫长夜。”“雅典,你记住这是在地球上,而不是月球。”“苏,我冷。”“你消耗了体力,你在机上就已经吐尽了食物。”“我想要一团火。”“你等着,雅典,我们冷静些,让智慧来解决问题。”雅典从苏成的怀里挣扎着抬起身,她坐了起来,她的金发上沾了不少松针,她显得过于脆弱,树皮上的小窗透进一隙光亮,正映在她苍白的脸上。“苏,在波音777宽体客机上有这样的体会吗?”“正像你说的,我的心狂跳180次,真正的恐惧与绝望。”苏成说着伸手摸过便携电脑,扣着两端的自动栓销掀开液晶显示屏,揿下起动键,将亮度调到最大程度,电脑仿佛一盏方形台灯,把小木屋照亮。“雅典,想想我们有什么可以生火的东西。”“我的东西全在这里,没有你说的打火机、火柴、电子火花发生器。”雅典伸手抓过自己的背包,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内衣、乳罩、化妆品盒、笔记本、钱包、感冒药、巧克力、口香糖、卫生纸、卫生护垫、钢笔、电子记事簿、梳子、镜子、电子睫毛夹、西北航空公司欧航班机赠送的纪念品墨西哥制铜蜥蜴、爱立信移动电话、一双袜子和数条毛巾。“你看,全在这里。”雅典将她所有的物品都在苏成面前摆开,她不再羞涩,她的小零碎中果然没有苏成想要的打火机。“这个,它是有用的。”苏成大喜望外地拿过雅典的电子睫毛夹,它是唯一可以发热的工具。“它有用么?”“当然!”苏成用瑞士军刀上的起子启开电子睫毛夹的塑料手柄,它的内部有一个陶瓷管,取出陶瓷管,里面有一卷弹簧状的细小电阻丝,电阻丝缠绕在一个云母绝缘卷上,电子睫毛夹就是靠这卷电阻丝作功发热,并将热导至前端的金属夹上,这个夹子夹住睫毛,从而为睫毛加热定形。“你看,电阻丝通电后,它可以烧红的,如果有棉花或别的易燃物,我们就可以用它引火了。”“真的?”雅典惊喜道。“可是,我身上没有棉花。”“别的也成。”苏成将电子睫毛夹电源线上的插头用瑞士军刀割下,将断头的电线前端的胶皮割去,拿过便携电脑的备用电池,接上正负极。但是电阻丝并没有烧红,苏成放下电池,摸摸电阻丝,上面只有一点温热。苏成将电阻丝截出一公分,用两根线头连起,再次通上电,电阻丝渐渐红了。“雅典,你看!”苏成万分高兴,火种有了,这就是火种啊!“用它引燃什么物质呢?没有棉制品呀。”雅典浑身翻找,她身上真的没有一点棉花,她摸摸苏成的衣服,苏成身上也没有棉花。“再找找看,我相信会有的。”“纸呢?也许纸是可以的。”雅典说着急忙撕下一截卫生纸,卷起一个小纸卷,搁在电阻丝上,苏成通上电,也许是太冷,卫生纸没有引燃,烧红的电阻丝只是把纸烫破,反复如此,纸被烫出很多条形的洞。卫生纸的纤维较粗,没有棉花引火的效果。“雅典,试试那个,我觉得它行。”苏成忽然看见雅典的卫生护垫,这是少女隐秘的东西,苏成并不十分清楚它的质地,但依稀记得关于它的“更干、更爽、更舒适”。“啊,它是棉质品的呀。”雅典再次惊喜道。雅典拿过卫生护垫的包装袋,这是保洁公司的产品,里面的数量是一打,雅典熟练地撕开包装,取出一个卫生护垫,快速剥开外层有粘性的强力棉纸,果然内层是柔软的脱脂棉。“你把它再撕开一点拿好。”苏成说。苏成小心翼翼地将电阻丝塞进卫生护垫。“轻点把它裹住。”雅典轻轻地用卫生护垫的脱脂棉裹起电阻丝,然后把它捏住,如此电阻丝的热力就一点也散发不出去了。“好了吗?我通电了。”苏成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因为这次试验对他们太重要了,设若脱脂棉仍引不着火,那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引火的了。不过,苏成相信成功在即,他是兴奋得有些紧张,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通电吧,亲爱的。”雅典拿着卫生护垫的手同样在颤抖,甚至她说的“亲爱的”也是颤音的,这一刻对她简直是一场历史的重大转折,是雪域的阳光,她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卫生护垫,不是少女的隐秘和羞涩,不是难以启齿,而是她全部的自豪与荣光,是生的保障,是从今以后所有的幸福与希望,是一颗生命和爱情的太阳。她手中握着一颗太阳!苏成将那块便携电脑的备用电池搁在膝上,两手捏着裸露的线头,他将线头移向电池正负极锃亮的金属触片,两指随之紧紧按住。通电了,这种低压直流电人并不能感受到,但苏成按住线头的刹那,胸中一团大火腾起,照亮他心原之上的茫茫雪野,或者千年冰窖。但是雅典的手上没有什么动静,没有熊熊烈焰与滚滚狼烟。她的纤手托起的太阳像冷寂的小木屋,这一刻冷与绝无生气的凄然淹没了时间,苏成与雅典四目紧张地注视碰射不出亮丽的火花,两颗心疯狂地跳动如同陨石对大地的撞击,希望与失望百慕大风暴轰隆隆呼啸涛惊浪激……这一分钟仿佛是世界上最漫长的时间。在便携电脑显示屏微光的映射下,一缕微弱得几乎肉眼看不见的也是最美丽的淡蓝色的烟从雅典的指间袅袅升起来,它像冰川雪谷悄然弥漫的山岚,或者是雅典玉指表皮下一根飘逸的蓝色的毛细血管。更多的烟从雅典的纤手上升腾。苏成一口气吹燃卫生护垫,将它搁在一堆干的松针上,火苗在松针上跳跃着,小木屋刹那间光芒四射,暖意融融。苏成赶快关闭便携式电脑,往松针上架起一些松枝,腾起的火焰把冷烧死,并用调皮的火光在他们的脸上涂抹着快乐神色。“哦,苏,你真棒!真棒!”雅典转身紧紧搂住苏成,给他一个开天辟地的长吻。“雅典,任何时候不要将绝望打包。”苏成拥抱着雅典,他的心情在火焰之上舞蹈。“你累吗?我们要思考下一步。”“累!从来没有这样累!”雅典抓过酒心巧克力。“而且很饿!来,为生命干杯。”苏成接过酒心巧克力,郑重地举起来。酒心巧克力中是酒,它是一杯酒,却也是以后几天两个生命的保障,在喀尔巴阡山脉脚下的雪原,奇迹能够发生吗?也就是救援人员抵达此地……因为,关于救援的报道总是搜寻到遇难者而非幸存者,他们是打扫战场的后勤部队而不是侦察兵,这不是很妙。当然苏成毫不怀疑,世界媒体已经将这场空难炒得沸沸扬扬,因为这架伊尔飞机上的乘员不仅有乌克兰官员、还有联合国官员及俄罗斯工程技术人员……莱特先生在干嘛?萍妹在干嘛?想到萍妹的时候,苏成不由自主地打量了雅典一眼,雅典正很幸福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不知为何从心里面抹不去萍妹。森林外的暴风雪像一个巫婆在狂舞,玩着不变而令人讨厌的神奇魔法,风是一群爱吹胡子瞪眼的脾气很大的空气。森林内很静,除繁密的参天针叶松用技头摇着风,松涛浩浩,还有积雪洒落的声音,松枝被雪压折的声音,禽类被夜晚惊醒的声音……森林更深处,间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像鬼被冻得哭。这其中有一种声音令人不安,便是那些悬着冰凌而被摇落的松果,它们“噗噗噗”地落在森林中的雪地上,似有一个人或者一头兽从远处踏雪而来……苏成往火堆上加上一些松枝,松枝上的冰被溶化,松枝为此发出“吱吱”的疼痛的叫声,并从端口鼓起热汽腾腾的水泡,那是松的血。小木屋内有一些烟,它们源源地从树皮窗口钻出去。雅典眯上了眼睛,苏成把她扶起,靠在树干上,拿过风衣轻轻盖住她的胸口。“苏,你也睡吧。”雅典眼睛也不睁开地说。“你睡吧,我放哨。”苏成掏出移动电话,他仍抱希望与外界联络上,他把按键声拨成静音,这样不会干扰雅典休息。寻找网络……注册不上……苏成一连拨了20次,毫无效果。想到电池中的电能有限,只好关机。必须想出一个好的方法,苏成想。必须想出一个好的办法。苏成感到嗓子干燥,已经一个下午没有喝水,他想去弄点雪吃。苏成掀开树皮门,外面雪光朦胧,寒气逼人,暴风雪中,森林内也下起了小雪,细细的雪粉在松枝的稀疏处扬扬洒洒,已然将他们在林中行走出的脚印抹去,空气中有一种冷凝的清新。苏成朝雪地迈出几步,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粉,它们像白砂糖,苏成小心地尝了一口,雪立即将他舌尖上的温暖夺去,他打了一个寒颤。他又吃了一口雪,他将雪水在口腔内含了片刻,让雪水升温,这才吞将下去,但是这水仍从喉头到胸口冰成一条线。几口雪立即把苏成烤火而获得的暖意抵销,他再度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他围着小木屋转了一圈,循着猫头鹰叫的方向往森林深处望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林间一闪,苏成以为是看花了眼睛,他用握雪的冰手按了按面颊,弓下腰仔细分辩,林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不过,苏成的心里惊了一下,似乎那并不是幻影。苏成原地立了一分钟,希望那个黑影重新出现,但是没有。只有刺骨之寒从四面八方涌来。苏成钻进小木屋,酣睡中的雅典的身体呈现美丽的姿态,火光温馨如梦,它把生活的意趣全部写在雅典的面庞、胸脯和丰满的腿上。这是一个梦境,一个永远不能复制的梦境,不论明天获救还是……一个童话意境中的森林小木屋、火及火光勾勒出来的美丽的姑娘,是如此的真实而虚幻。小木屋里漫溢着雅典的芬芳。苏成再也排缱不去那个黑影,森林深处的那个黑影,总在苏成的脑海里演习,仿佛电影中的闪回的镜头。苏成想到鬼,但是科学是不接纳鬼的,一个科学家相信鬼就如鬼也相信科学。“不!不!不……不!”忽然,雅典在梦中大声呼喊起来,这声音在静谧的森林中与千年大树开口说话一般深刻。“……不……不!”雅典清秀的脸上扭曲着惊悸,她是做起了噩梦,而且她在这个噩梦中陷入了绝境,她在做最后的抗争。苏成把雅典摇醒,雅典睁开眼睛一看,噩梦醒来还没到早晨。“苏,我做了一个噩梦。”雅典说。她心慌意乱,柔软的金发披挂在粗糙之极的针叶松皮上,像一蓬零乱的柔软松针,她的眼角溢着晶亮的泪滴。“梦是相反的,雅典,你要取梦的反义。”苏成搂着雅典说。“告诉我,梦见什么了?”“我梦见你将我从万尺冰峰上推下去,一只秃鹫紧追着我,它冲着我大笑,秃鹫会说尼泊尔话,它说已等了我20年。”“哦,雅典,相反的,这个梦暗示我们将走出雪原,一架直升飞机把我们接走,你不要往坏处想,我怎么可能将你推下万尺冰峰呢?”“噢,是这样,我相信。”雅典伏在苏成的怀里,她为做出这样的噩梦产生一丝愧意,不过在梦中苏成的脸是平的,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她只从身影上判断出是苏成,一个罕见的平面人。“雅典,你再睡吧。”苏成拣起一根树枝,将散落到火堆边上的枝头拨拢,火焰欢乐地舞蹈着。“噩梦已经走了,好好睡一觉等着救援人员到来吧。”“苏,我不敢睡了,要睡就我们一起睡?”雅典仍心有余悸。“睡觉不是逛街,雅典,相约在睡梦中那才是天下奇迹。”“那么,我就陪你醒着。”“太浪费了,两个人一起醒着太浪费了,如果你醒着,我就要睡觉了。”“不,我也不能一个人醒着。”“雅典,听话。”“可是怎么办呀?我从没有考虑过要在这样的小木屋里呆着。”“我也没有,雅典,如果考虑过的话,我会带上充足的食品、卫星电话、M狙击步枪、帐篷、酒精炉、指南针、地图、摄像机、照明蓄电池、滑雪板、动力滑翔伞、鸭绒睡袋等等,这样的雪域之旅并不是太差,可是现在我们是被迫踏上雪域之旅,我们毫无准备,但上帝已经安排了。”“我读高中的时候想过这种旅游。”“那好,你只当我们现在就是一次雪域之旅。”“是的,这也不差!苏,只要你带着我一起走出去,我就不想再害怕了。”“别想着害怕,害怕是个畜牲,你抽它一棍子,它就狠着命地跑,你想喊它回来都喊不住。”“此言甚像农民哲学家,你好像有农业的经验,苏,应该这样说,害怕是只鸽子,你拍拍手,它就飞了。”“我爷爷是个农民,雅典,他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一辈子教书兼种植高梁,所以少了一些诗情与画意。”“我的爷爷是一个工匠,他手艺精湛,而且现在仍然工作。”“说说你爷爷吧,雅典,你没有说过你的爷爷,你的爷爷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爷爷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有一次,他把我带到维也纳,我8岁的时候,他把我搁在旅馆里自己回到伯尔尼,到家的时候想起有什么东西没有带回来,去问邻居,邻居说没有看到雅典,他紧张万分转身去维也纳把我找回来。那时候我父母都在希腊工作。”“很有意思,你爷爷居然把你给丢了,我想他的手艺一定超群,事事不忘的人绝对是个庸才。”“我爷爷在干一项伟大的事业,他在造一座巨大的千年时钟,造起之后安装在阿尔卑斯山最高的顶峰,以纪念人类精确计时1000年,但是我爷爷说,最早的钟不是出自我们瑞士,而是你们中国。”“是的,这个情况我比较了解,人类精确计时起源于中国的水钟。”“你怎么清楚?苏?”雅典十分惊异。“我爷爷说,中国人把时间说成流水,是从水钟演绎过来的,不过,这是工业史专业的课程,我没有学它。”“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发明了水钟,他叫苏颂,我的爷爷终生都遗憾,水钟的发明没有列入中国的第五大发明,要知道,如果没有精确计时,人类无法进入文明社会。当然,现代的伟大钟表之乡转移到瑞士了。”“哦,苏,这真是奇妙之极,我怎么碰见你了?我们都是时钟的后代,苏,这是上帝的安排。”“我们不约而同遭遇千年时间问题,在计算机千年时钟上,人类犯下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许我们正是因此而流落喀尔巴阡山脉雪原,我情愿认为是这样。”“是的,千年时钟,我也情愿这么认为。”雅典的情绪渐渐好转,她的脸上冰雪开始溶化,她仿佛已经忘却了噩梦,这个巧合的相遇使她对苏成有了重新的认识,钟表是瑞士人的骄傲,是瑞士人引以自豪的创造,钟表涵盖着瑞士人的精神,在过去的时间里,它象征高贵、富裕、尊严和完美。“哦,雅典,你以前对中国有了解吗?”苏成忽然想起本。兰德教授提议讨论“中国”二字,这两个字很多年来被大家认同为“中央之国”,那么雅典是如何理解中国的呢?苏成想问问雅典的看法,不是说汉语的人对汉语总是会产生一些稀奇古怪的看法。“雅典,你是如何看待中国这两个字的?,我是说纯粹字义上的,而不是指国家。我去哈佛时,他们邀我参加一个汉字沙龙,而我却不如他们在行,下次他们要讨论中国二字。”“中国?字面上的意义大约有地理中间的、规模中等的、政治中立的、时间中段的……反正在什么事情上都是处于座标点上的吧?”雅典根据自己的想法说了一气,她对汉字的认识并不是那么专业,说罢,拿不准是否表达清楚了意思,她又从英语的语义上对“中国”二字进行一番剖析,不过,在英语中可不是这么回事,在英语语境中,表示“中国”的是China,它的意思是坚硬的粘土、泥土或陶瓷,这很有意思,当初大不列颠人为什么要把中国称之为China呢?此中可能有其深刻的隐喻,或者是因为中国出产瓷器?用坚硬的粘土烧制瓷器?苏成是Chinese(中国人)……蓦然,雅典的心中闪过一道亮光,这是一个含有羞辱性的词!它的词意是:粘土人。深夜里寒气漫过火焰,它们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是一件冷冻衫,紧紧地裹向人体,要将人冷却,将人体的温度全部夺去。苏成把烧剩的一些松枝和松针堆到火上,但是火力仍显不足,燃料不够了,吃不饱的火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只有去找些更粗的松枝来。苏成钻出小木屋,喀尔巴阡山脉雪夜的风执着一把冰刀直直地朝苏成捅来,并险些割掉他的耳朵。苏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暴风雪一刻也没有停息,森林深处不断有积雪压断树枝的脆响。苏成弓下腰,伸手捏住衣领向堆积松枝的地方走去。他又看见那个黑影一闪,黑影像一阵风朝林中飘去。苏成吓了一跳,他禁不住大喊:“喂,你是鬼吗?是鬼就回答一声!”黑影悄然无声,苏成想,它不是鬼,鬼胆无边,苏成悬起的心立即复位……但是,苏成忽然一惊,他刚才是习惯性地用英语喊,在乌克兰这个地方,十有八九的鬼不会懂得英语,遇到一个不懂英语的鬼,他怎么能回答英语的问话呢?“苏成,你在跟谁说话?”雅典一个人呆在小木屋里,她心里紧张得要命,听见苏成在喊,她急忙钻出小木屋,追到苏成身边来。“你是在跟鬼说话?”雅典一把抓住苏成的衣服。“是一个不懂英语的鬼,你是否用俄语跟他说说?”苏成弓腰在一堆枯朽的松枝前选择着把粗的松枝拢到一起。“不!我不跟鬼说话。”雅典用右手死死抓住苏成的衣襟,左手拣着松枝。“或者我跟鬼说,你来做翻译?”“不!我才不当你跟鬼的翻译!”“好了,我们一人抱一抱回去,这么多柴我想够烧到天亮了,我想天要不了多久就亮了。”他们将松枝抱回到小木屋,火险些要灭了,苏成趴下去将火炭扒到一起,加上些干的松针,鼓足了气猛吹,一股浓烟飘起来之后,火苗就跳了起来。苏成再往上加上松枝,冻透了的松枝被烧得“吱吱”地冒热汽。“苏,你真的是跟鬼说话吗?”进了小木屋,火又燃起来,雅典有了安全感,就又想起鬼。“好像是鬼,我也是害怕,才大声喊。”“别……小声点儿。”雅典将脸贴在苏成的肩上。“也许鬼就趴在小木屋外面听呢。”“你真是见鬼吧,鬼见到我都吓跑了,你还在说什么鬼趴在小木屋外面,我听了都毛骨悚然。我先头问你中国两字的呢?说说你的想法。”“汉字还是英语?”“当然是汉字,英语的意思谁不知道?China——瓷器,非常简单。”“不!China可视为坚硬的粘土或泥土,是不是中国遍地都是坚硬的粘土?为什么英国人要使这个词称呼中国?”“也许,他们认为坚硬的粘土是做瓷器的材料吧,而中国的瓷器在18世纪以前是非常有名的。”“那么,中国人又怎么讲呢?Chinese,在英语的语境中可以把它解释为……用坚硬的粘土制成的低等的、弱小的、怪异的、带有疾病的、从虫子演变来的人!这是一种蔑称,就类似于你们叫英国人或俄国人为红毛贼,叫日本人为倭寇,等等。”雅典说。“难道可以这么解释吗?我一直是记着我们教科书上讲的,China是指瓷器,而Chinese是中国人。”“可以这么去解释,问题是它有多重语义,比如对方用不屑的语气喊你Chinese,恐怕就不是瓷器人。”“哈!为什么称中国人为瓷器人?”“因为你们自己也答应,甚至说我骄傲,我是Chinese!这就成问题了,英国人或俄国人决不会自称红毛贼,日本人也不会说,我骄傲,我是倭寇。”“啊,雅典,我感到你说的这个问题很严重,你说英国人出于什么目的如此称呼中国人?”“噢,千万别激动,英国人称日本人为Japanese,越南人为Vietnamese,他们称美国人则为American,区别就在ese与an的后缀上,黄种人为ese,白种人为an,前者是低等的,而后者是高贵的,由于在19世纪全世界都是英国的殖民地,他们是用殖民者的心态来组词的,随着英国语在世界范围的普及,你们就成了Chinese,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你们当年是殖民者,那么,英国人俄国人都是红毛贼,日本人仍是倭寇,遗憾之至,你们当年没有把汉语推广到全世界,所以,连你们现在的词典中也找不到红毛贼了。”“回去我一定对此进行清算,不许再称中国人为Chinese!甚至连瓷器人这个称呼都不要。”“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撼动不了世界,包括数百年的历史积淀,谁会响应你呢?甚至你的同胞也不一定完全响应你!”“我去游说中国政府,也可以行使一点联合国的权威,只要把它写进《世界编程与网络法》,人们没有办法不随之更改,否则,中国巨大的软件及网络市场就拿不到准入证。”“这个想法很特别,不妨试试。”“当然我要试,不!我一定要改正这个China和Chinese!我们不是什么低等的、弱小的、怪异的和带病态的,我们也不是什么坚硬的粘土或者瓷器!中国就是中国,我们发明的东西很多,造纸、火药、指南针、活字印刷、水钟、青铜冶炼……而不仅仅是瓷器,我要……”忽然,“啪”的一声,小木屋的顶上发出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仿佛有一只巨手在小木屋的顶上猛拍一下,苏成急忙掏出瑞士军刀,他紧张地关注着小木屋的三面墙及屋顶,因为是用树皮搭建的,除了靠树这一面外,其它任何方向都可能被攻击者选择。但是没有攻击者出现,苏成特别注意小木屋的小窗,那里完全可能出现两只眼睛……“没动静了,雅典,松开我让我出去看看。”苏成抚摸着雅典的手说。“别出去,苏,等着他来攻击吧。”雅典抓着苏成死死不放,她恐怖得瑟瑟发抖。少顷,不远处发出“噗”的同样的一声,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苏成舒了一口气。“那是枝头的积雪落下来,雅典,天快亮了,暴风雪停了。”“为什么?”“天亮时最寒冷的时间过去,气温回升,暴风雪停了,大树恢复原来的姿势,枝头上的积雪就会滑落。”“如果有一个一吨重的大雪球砸下来怎么办?”“不会有那么大雪球,那么大的雪球树枝会承受不起。”天亮了,一束白的雪光从窗外透进来。雪原的早晨非常宁静,一夜的暴风雪停止之后,松涛随之息止,森林中惟有小木屋中的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但是这时候人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了。雅典取出一块酒心巧克力,填进苏成的口里,然后自己吃了一块。“今天会有营救人员来吗?”雅典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的紧张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应该会有,但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所以,巧克力只能一餐吃一块,减肥吧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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