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人来追究我的犯错误的经过,只是齐干事给我送来了一沓子稿纸,
要我从思想上、政治上、作风上、品质上作出检查,详细交待错误经过,
深刻检查错误根源,要提到党纪、军纪、国际关系的高度来认识,并且希
望我端正态度、坦白交待争取从宽处理。
他在转身外出时,我一把揪住了他,我问:“我可以给阿娟留下张纸
条吗?”
“不行!绝对不行!”他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你的漏子捅得够大了,
还想罪上加罪吗?”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这话一出口就觉得是多余。
“这不是我的事情!不过我警告你,老老实实,争取从轻处理,是你
眼下唯一的出路。……”
他把门一摔走了,门外的哨兵——警卫排的一位我认识的战士,他推
开门用异样的神情望了我一眼,是觉得我的行为不可思议吧?
我坐下来,思考我的检讨,可是满脑子全是阿娟:她能顶得住吗?那
个阮文兴会怎样对待她?她的家庭会怎样对待她?她的过去的男朋友们怎
样对待她?她有苦向谁诉?有难向谁说?有疑惑向谁求教?我的忧虑又向
更深层次更久远的未来延伸:
我的女儿或是儿子的遭遇会是怎么样的?越南的大人孩子会不会歧视
他?当他追问谁是自己父亲时,阿娟怎么回答?我们每年相约在边关相会,
她能不能赴约?她也许正在分娩,也许正在抚育不能经风雨的婴儿,每年
的单月的第一天,这本身就是一种脱离现实的幻想,到那时,我有什么条
件可以离开岗位去赴约?我现在还不知道回国后的归宿。单就从我的家乡
去一趟友谊关谈何容易?有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有没有这样的时间和自
由?即使能够鹊桥一渡,隔着国界招招手说几句话又有什么意义?会不会
反增惆怅?想到此处,我的心袭来一阵阵疼楚。
黎老师,此时,我的方寸已经乱了,或者说是忧心如焚。我不知道你
什么时候回支队来,即使回支队来你也不便插手我的事情,我估计很可能
会把我押送回国,现在支队也许正在征求友谊办公室的意见,会不会把我
‘斩首’示众都很难说,但是根据我在友谊办公室的经验,这种事情是大
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会大事张扬,但在事情与越方没有协商解决之前,
是不会把我送走的。
我之所以给你写下这份长长的留言,只是求助一个客观的处事冷静的
头脑,为我寻求一个在我这种情况下的最佳选择。你先把这个选择告诉阿
娟,回国后再把跟阿娟研究的最后选择告诉我。黎老师,拜托了。这封信
我留给苏军医。在你从奠边府回来后,他会转给你的。
归国后,我不知流落何方,为了免去您费神寻找,我把我的家乡的通
讯地址留给您:山东省黄县松山乡乔家村。我的父亲:乔升平,弟弟乔文
荣。
此致
敬礼
您的犯错误的学生乔文亚
又及:
凌晨三时,辗转反侧仍难成眠,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像破碎的云影飘
过脑际,不管是现实生活中实有的还是从文学作品中看来的各种人生悲剧,
在我眼前掠过。撕肝裂肺的痛疼变得能够忍受了,我已经心定神宁地思考
我和阿娟的未来了:我把历史上的许多爱情悲剧都翻腾出来,作为参考。
我准备放弃很多东西。人生总为名利所累,我何不去过闸云野鸭无拘无束
的生活?第一,我放弃我这个副连级的小小干事之职;第二,我放弃党籍
和军籍;第三,我并不追求奢华的生活。……想到此处,我忽然觉得无所
欲求一身轻松了!对无私才能无畏有了新解:既然什么也不想要了,还怕
什么呢?
我作为一个与世无争的平民回到家乡,我可以当一名合格的小学教师;
我可以下地种田,即使不能致富,过一个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式的生活
总可以了吧?我忽然想到在县文化馆里当馆长的同学乔延宾,我到他那里
当个馆员总可以了吧?那个不算太大的图书室里有12000册图书,那不就是
我享用不尽的财富吗?……我简直有点想入非非了,在中学时,我就在文
学上初露锋芒了,“意深辞丽,可见有才!”这就是老师给我作文的评语。
黎老师,文章憎命达,经过种种波折之后,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一个文学家
呢!好了,不再写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想通了,甚至有一种与功名利禄诀
别的快感。支队政治部要的检讨我已经想好了:最后一句就是我甘愿接受
组织给予的一切处分,并且请求解甲归田弃官为民。
怎样走法,什么时候走,走前走后的一切我都无法预想,我想您会从
苏军医那里知道这一切。
暂别了,黎老师,让我们国内再见吧!祝您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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