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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_寂寞苍狼【完结】(17)

  我们的步谈机员也牺牲了,一发重机枪子弹洞穿了他的脖子,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大地,他的手扯抓在胸口,可以肯定的是死亡是在历经痛苦后慢慢降临的。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因痛苦因悲哀因绝望而完全曲,浑浊而失神的眼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雾;我的心揪的紧紧的,激战过后的高地深陷在浓墨似的夜暗中,我不忍再用手电筒巡梭烈士的遗体,每个活下来的人都经历了太多的感情起伏,死亡不在惊心动魄,我们木然地注视着军工弟兄将烈士遗体护送下高地;太阳终于将东方的黑幕划开了一丝裂缝,几道霞光刺透了仍然涂裹在浓墨中的山体,新的一天来临了,新的生死角逐又再开始了。

  从早上六时三十分可始,越军的封锁炮击就不断的对我前沿以及纵深目标猛烈射击起来,整整一天,越军的炮击都没有停止过,我高地始终被越军炮火控制着,人根本无法离开坑道,表面阵地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了,昨晚增援上来的一个班除留下三人及一挺机枪外,全部撤回主阵地了。

  七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六日,越军的炮火封锁持续了整整五天,我们无法离开坑道,出去就等于向死神报道。二十日被越军破坏的通信线路一直没有恢复,通讯连上来接线的兵接二连三被越军狙击火力伤亡,我们与上级的通讯只能依赖无线电了。

  二十六日下午三时左右,我坑道口被越军直瞄火炮击中,被复层被炸塌,封闭洞口的雷场被破坏,哨兵负重伤;我呼叫连指请求派军医上山或者派军工下送,送话器那端一片吵吵声,好象连长要军医马上出发,而指导员则坚决要求军医天黑以后再上山。洞里乱糟糟的,哨兵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仿佛揪走了大家伙的心,已经用上六个急救包了,那血还是顺着腹部诺大的伤口往外涌,我命令两个兵死命按着他的伤口,不一会,血就染红了他们的双手;洞外的炮火依然猛烈,送话器里的吵吵声依然,只有哨兵由最初的呻吟逐渐变成了发高烧似的胡言乱语,谁都明白生命正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身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能干等着死亡将他从我们身边带走!我无力地握着他的手,他的眼睛在一阵更大更多的渗血过程后突然睁开了,他的脸在烛火摇映中显的如此的红润有生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已经滨临死亡的人。他的嘴一直哆嗦着,也许想说些什么,又或许是要点什么,边上的兵们全唤上了哭腔: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扎上了一千把一万把利刃,并且被一千次一万次无情地狠狠地穿刺,我的心痛极了!!!我的神经已经无法负荷此时的心跳了,我的手急切抓向自已的胸口却触到了一包烟:张大仅的烟,我曾发誓不再沾唇的半包烟。我终于没能遵守自已许下的诺言,当烟被我一支支点燃,一支支放到哨兵的嘴唇边,再一支支熄灭,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终点,在第五支烟刚刚点燃的时候,生命终于离开了他,他就在我的怀里死去,他就在弟兄们无可奈何的眼泪里死去!送话器里响起了一片哭音,先是连长的一声长叹,再就是指导员无可节制的痛哭,后来就是整个隐蔽部/整个阵地乃至整个战区的痛哭,悲哀中我默默地咽出一口有生以来最为成熟最为苦楚的叹息。

  下午五时,连指来电:通报团军工连将于今晚组织力量对662.6高地地区强行运送物资,要求各高地做好配合准备。我请示连指:希望能多送些水上来,历经五天炮火封锁,坑道里早就闹起了水荒。

  晚十时,军工上来了,水,还有弹药,甚至还有构工材料,真要把高地把坑道变成家了。

  夜凉如水,山风如泣,我蜷缩在坑道深处,身边就是死去哨兵留下的那一堆血糊的绷带和军装;我不敢睁开眼并且努力地将身子蜷成一团,我冷极了,这种冷是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为什么我老感觉背后有人,可我的背后明明是坚硬冷冰的岩体啊!为什么我听不到一个战友的声息,可我的前边和左近应该就有弟兄躺着的呀!鬼,我无法拒绝来源自心底的荒诞念头,更无法克制被本能支使的颤抖和惊惧:我相信背后那个似有似无的感觉一定是一个无法冥目的灵魂,是死人的灵魂,是鬼。有时候你并没有看什么,你只是发现或者呆过那些死过人的地方,就常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有了这个念头,全身的汗毛刷得全起竖起来了;我想睁开眼,我想大声喊!可就是无法做到这些平时最简单的动作,这让我越发坚定自已的判断了。

  这种梦庵似的感觉持续了好长一会,终于在一发就在洞顶炸开的炮弹声中被惊醒了。睁开眼,黑暗,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了烛火,没有了来自坑道口的微弱夜光,也不见源自于爆炸的火光;在这十分之一秒内,我仍然认为自已深陷于地狱,当某人刷地划然火柴,亮光重新挤进夜暗,我的思想,我的心智才恢复了些许正常。

  爆炸声仍然时远时近地从各处传来,我爬到了刚修复不久的坑道口,趴在射击台上,洞外夜空中各种炮弹划过流星似的弹道,漂亮极了!越军阵地仍然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在炮弹爆炸的瞬间向世人展示一下其可怖的狰容。

  身子底下什么东西这么铬人,我挪了挪身子,企图避开它,可还是不行,它仍然不依不饶的铬着我的身子。上阵地这么长时间了,我与其他弟兄一样,早就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了,用三排长的话说:这是一场光屁股蛋的战争。我比洞里其他几位裸兄裸弟装备稍齐全一些,上身挂着已成布片的军装,腰际还吊着三分之一条短裤,腿上缠着散了一半的绑腿,就这,弟兄们还是把我评为全高地独一份体面人了!几个月了,我没有洗过澡,没有洗过脸,没有洗过屁股,也没有刷过牙;这一点,弟兄们是一致的;阵地上缺水,除了喝谁也舍不得把军工兄弟们用生命换来的几袋水用作他途,我们的水袋和装水的压缩饼干桶从来没有满过,我真的都忘了洗脸刷牙冲澡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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