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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10)

  满庭兰桂是春光

  继世衣冠皆祖德

  这是光绪年间商洛直州州牧胡启虞的墨宝,也是孙老者水火棍生涯的纪念。中堂正前的柜盖上,一架精致的插屏镜里刻着“孙氏历代祖宗考妣大人神主”的牌位。插屏镜两侧是两个紫木旋的香筒,里边插着土香和木蜡。插屏镜前是一尊黑里透红的香炉,香炉里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燃尽的香扦子。

  这屋里有一处不同一般农家的地方,是门背后三块土坯支起的一方泥案。泥案上的青花瓷碗里盛有半碗泥水,两支毛笔架在碗沿儿上。这是孙老者的爱好,他一辈子崇敬文墨,坐衙门时就跟文案上的先生临颜真卿柳公权,回乡里了笔纸都要花钱买,就支了这个土坯台子,每日闲余了坐小板凳上写几笔,是休息,也是修养。重要的是他要品味毛笔蘸了泥水在土坯上运行的那种感觉,润润儿的,绵绵儿的,仿佛犁头在湿地里划过,仿佛春雨在沙地上泅浸……

  老贩挑把黄豆袋子放到脚地上不是,放在柜盖上也不是,最后放在老圈椅里。见屋角有个小板凳儿,他就在一边坐了吸旱烟,间或吐一口痰在脚下。

  孙老者提着袍子角儿跨进门槛,老贩挑就蛇起身要打招呼。可这老亲家忙呀,他在柜盖上取了戥子,转身又给随同的人交代什么,咝咝噜噜地压着声儿说话。他回来又出去,老贩挑就站起又坐下。他在院里喊海鱼儿,高声问是谁没眼色把粮食口袋放在老圈椅上,老圈椅是放粮桩子么?

  孙老者压根儿就没有看见老亲家的到来。当他再一次进了堂屋的时候,老贩挑就忍不住站起来。他要给亲家打个招呼,还要赶天黑回到乱石窖去。

  “噢,是老哥你呀!就听说十八娃回来了,想着你应该把娃送下来的。”孙老者说着,把手臂在空里虚划一下。老贩挑说:“娃身子好着哩,背了些黄豆来,你州川里缺这。”他没敢说是给娃补哩,更没有说路上碰到的危险事。草庙沟里越是出怪事,州川里人越是瞧不起。

  老贩挑说:“天不早了,我回呀,娃就交给你啦。”孙老者说:“你不看我忙得脚后跟都朝前走哩,怎么说走就走呀?你不来我还想差人去叫你哩,染房上的差事娃都下去收账了,染料锅上搭把火的人都没有。”老贩挑心下不悦,就说:“穷人家一年到头忙活,财东家一年到头也忙活,想着宫里娘娘清闲,可听人说太清闲了又犯惶。”孙老者说:“谁是财东呀?你一根扁担下南阳,回来银子钱拿哨码子①装哩。我只说老亲家你啥时候高兴了把我也承携上,我也打贩挑呀!”老贩挑说:“好我的大贯爷哩,你这是作践人哩!”就开手指比划道:“你知道的么,我都六十二了,退了帮两年了。”

  孙老者正色道:“说正经话,你今日先不回去哩,给我到染坊帮几天忙。”老贩挑说:“陈八卦还捎话叫我去给他抡油槌哩!”

  孙老者说说话话就把水烟袋递到老亲家手上,说说话话就给老亲家安排了活路儿,海鱼儿就很适时地拉了老贩挑到场房里安排铺盖。这两间场房连着染坊,在老宅院的东边。场房前是打麦场,打麦场边是搭晾染布的木架,木架高低错落着,五颜六色的染布在上边飘扬。打麦场的场沿子上,有一株三搂粗的老椿树,椿树顶上挂一个斗大的老蜂窝,这是一窝葫芦豹,指蛋儿大的黑头蜂一旦倾巢出动就遮天蔽日,不过只要不碰着老椿树,不朝树上指戳吼叫投石打枪,这葫芦豹就和人们相安无事,哪怕你在场子上耍活龙也无妨。

  孙老者这宅院,三间东厦房,一间半是老大承礼和十八娃的小房儿,一间半是老四孙文谦的住室。两间西厦房一间是猪牛圈,一间住着镢头老三和海鱼儿这俩庄稼汉。俩庄稼汉做了地里活还要回来做锅上的活,这屋里没有主妇。

  自从十八娃娶进门,只说宅院里有了女人影儿,灶台案板上的米面汤水里该有女人味儿了,可孙老者把她安排到染坊上去了。为此镢头老三不高兴,扛活的海鱼儿也不高兴。海鱼儿一心想学打算盘,打算盘的人多神气啊,十个指头拨得珠子劈啪响就能混到好吃喝,孙老者也教他背过“二归三遍三”,可他终日劳碌头昏脑胀,头天晚上背了三句第二天早上一上坡就忘了两句,从地里回来又一头扎在灶房里,老三黑水汗流地拉风箱,他就气喘吁吁地擀面打搅团。实指望大嫂进了门有了洗锅抹灶的,可怎奈这叫十八娃的嫂子长得跟画儿一样,在灶门口端着手儿一撩一撩地,说她烧火呀她擀面呀,可每当挽着袖子要下手了,偏就叫承礼喊了出去,说谁谁的布要染成四分还要再过一遍贝子水,谁谁还拖欠着多少钱,来取布时先不要给就说还要再晾一晾……

  苦胆湾(2)

  孙老者当然有他的用人机制。银盘大脸双下巴的十八娃在铺面上走动多体面,模样儿长得俊俏,人有眼色嘴又甜,不调教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望子。再一着有媳妇帮托,承礼也不至于太吃力,以后小两口过日子也热煎,按他的指望这染坊就该是长子继袭的。

  可是承礼却对十八娃热煎不起来。那是她初过门的日子,孙老者要梳头,就在院场里“海鱼儿海鱼儿”地喊。这活儿一直是海鱼儿做的,可自从儿媳进了孙家门,海鱼儿就给孙老者串说:“十八娃真会梳头,你看人家盘的那髻卷儿,戴的那发网儿,梳的那刘海儿,真是滑倒蝇子跌倒虱、虼蚤上去把裆掰!”孙老者“嗯”地恨了他一声,说:“没事了砸橡碗子去,别整天操心女人的事。”其实十八娃一过门,老人家就看出这是个梳头的好手,可怎奈老者的尊严总开不了口。海鱼儿给他梳头,前额剃得光,可就是梳了长发不给他刮虱,还时常嘟囔说叫他把这帽辫子剪了去,说宣统下台都十来年了,你水火棍都拿不成了,还给他当顺民图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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