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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102)

  孙营长将剿灭毛老道的时日就定在这一天。他们商定了分兵三路的线路和部署,商定了暗探混入道众取得谍报的传递办法,比如用大拇指抠鼻子是说“皇上”到场五指挠头是说有五个大队的管带在场,等等。就在他们策划这场战事的时候,又得到情报:白脸娃娃知道孙营受挫,就向老连长请命出剿,为了抢得头功,白脸娃娃连夜拉着人马直奔白虎岩而去,此时已是三月二十七日凌晨子时了。

  崂峪庙依山而建,有前中后三院殿堂。后院有一方浸水池几块大石头两孔石窑窟,前院中院有大殿二殿,里边分别供奉着关公、娘娘、虫腊、药王、雷神、帝君等民间诸神,两边的厢房一边住云游道人,一边为本庙道士居室。庙门前是广场,广场上有斗子旗杆照壁麒麟等一应瑞物,广场端头是戏楼。三月二十八的大清早,就有州河两岸南北二山五十六村的信众和农民陆续朝崂峪庙集结。特别是种烟的农民,立过香的和没立过香的,开春以来心里都积着一股子怨气。县长胡传路下了铲除鸦片烟的法令,里所的巡管、县上的警察、集镇上的驻兵,虎狼一般进村入户,驱赶农民铲烟,眼见着葱绿一片的烟田里霎时间黄土朝天,缴税呀还债呀盖房娶媳妇呀,一切的指望全化了泡影,胆大的烟民就有了反抗的言行。当年是勒民种烟,现今是逼民铲烟,反抗就挨打,当农民不如死了的好!也真个是好,毛老道来了开口就应承:后清朝一开国就准种鸦片!所以,四山八岔五十六村的烟民,对崂峪庙过会自然有着向心力。但对一般的长工闲人贫雇农而言,跟上婆娘女子娃一流带串地去逛庙会,烧香呀,看戏呀,看毛老道念经诵咒把式操练呀,是难得图个热闹。再说了,九九八十一,穷汉娃子朝墙立,冷是不冷了,只害肚子饥,赶一趟崂峪庙的会,有舍饭吃混个肚子圆也是荒春上的幸事。所以这一天,袖着手聚在场子上的穷人可怜人特别多,满眼都是破棉袄上露着一团一片的棉絮絮烂套子。

  说话间戏就开了,是正宗的汉调二黄《烈火扬州》,班子是专门从洛南县请来的“同顺社”,箱主屈香南、班头黄亮子都是关中东府和秦岭以南州河流域演艺界的风云人物。可是,《烈火扬州》只演了一折便骤然而止,因为毛老道的立香仪式开始了。四个挥舞着流星锤的把式从场子中间朝外驱赶人群,人们哄哄着退到四边。场子打开,一排头裹黄巾长发后披腰勒麻绳裸腿赤脚的十三力士,舞着大刀片子进了场,四面看客纷纷抱着头朝后倒,一时间人挤人人踏人婆娘女子乱叫唤。混乱中,孙营的探子互相摇头摆手,传出来的信息是皇上没来,管带来了三位。打还是不打?孙营长一时难作决断。打,皇上、丞相、元帅等一杆子后清朝臣漏网;不打,又失了铲除这一股子邪气的好时机,且白脸娃娃那边是明着要抢功夺利的。

  这股政教合一的武装组织,政是后清朝,教是毛老道,而今日这庙会是毛老道的道场,不收拾这个道场,裹进去的百姓会越来越多。看孙营长一时犹豫,王双考李念劳就同声说:“不难场啦,下硬茬!”

  孙营长就下了命令:“打!”

  按原定部署,崂峪沟垴及沟东沟西各有一连的兵力,戏楼后一条路通向州河,是留的口子。孙营长一个“打”字出口,沟垴的枪就响成一片,一沟两岸的火力就齐向戏楼下射击。场边的人乱成一锅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中弹倒地,婆娘女子娃哭声连天。然而,场子中间的道徒却格外镇定,上百人跪成一个方阵,个个把大刀片子顶在头上,阳光下白晃晃一片,竟没有一个被打倒的。枪声急如爆豆,场上道徒在香火烟雾中跪诵咒令,法头坛主竟在铺地的四色旗上屠了一头活畜,血光彩云一般罩了半边天空。

  枪声渐稀。毛老道刀枪不入的神话传布甚广,有的兵士动摇了,端枪的手在发抖。他们被布置在沟堰后边的三道坡塄上,一个的枪打不响了,另一个的子弹也卡了壳。孙营长看着他的士兵,鼻出粗气,两眼发红!王双考见状,端起老机枪呱呱呱就是一梭子,头道塄上的士兵,后背上血一冒立时歪倒。头道塄上的士兵被正法,二道塄上就排枪爆响,突然间有兵士欢呼起来:“倒了!倒了!”

  那位坛主倒在四色旗上,倒在一头死牛的身边。刀枪不入的神话被打破了,前沿的士兵就一跃而起,朝下冲锋。然而,大殿的楼窗上,院墙的前角上,一齐射出密集的枪弹。毛老道的火器队开始反击了,孙营被压制在坡塄上不敢抬头,不少人挂了彩。

  着急处总有出急处,布置在沟垴上的人马扑下来了。他们本在制高点上,因为是背向,子弹全打在大殿二殿的后脊檐,所以发自高处的火力,压制不住毛老道设在殿楼前窗和前院墙上的火器。他们就只留少数人继续从沟垴打枪,大部人马顺沟而下切着东西庙墙潜伏。紧在跟前的坡地里就有麦草谷草苇子蕃麦秆,他们把这些东西传下来摞在庙墙下。风势一转,他们就点着这些易燃物,霎时间大火熊熊引燃厢房后檐,同时成捆的苇子和蕃麦秆被丢进后院、中院,丢进大殿二殿的回廊。一时间,风起云涌,厢房燃烧起来,二殿的廊庑也冒出黑烟。

  崂峪庙(14)

  突然间,庙里人群发出整齐的狂叫,狂叫唤来了狂风,狂风裹着黑烟直压沟堰后的三道塄!更为严重的是,随黑烟飘来一层层的刀子,横扫的、旋转的、飘摇的,一层层地打在人身上、脸上;更为恐怖的是,随风飘落的五色线头缠在人头上脚上,扯掉一把又落下一层。这些刀子打在人身上脸上,虽不怎么疼痛,却骤然在阵地上造成一种恐惧,因为下州川早就有毛老道会放飞刀、放毒蛇的传言。李念劳从地上抓起一把飞刀,双手又撕又扯片刻成了纸屑;王双考的脚下,麻鞋底子踩着那些五色线头又搓又跺,三两下就成了土末末子!一团烟墨子裹着线团网在孙营长的脸上,他又恼怒又疑惑,只是闭着眼朝空中打枪。王双考把脚下那些纸刀子和五色线拢成一堆,嚓一下点一把火烧了,笑说:“什么江湖道上的把戏子,就凭这取人头吃人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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