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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104)

  孙团长就急派麻春芳带一杆人下去,明着说是回去养伤,实则是为加强护校队的兵力,当然主要是帮助护校队强化战术训练……

  在白脸娃娃从白虎岩运回的战利品中,发现一块“鸿鹄志远”的赠匾,老连长叫来“孙团长”,指着落款处的一行字问:“金陵寺,释悟真,这不是你家门口那座寺院的老法师吗?这人怎么跑到毛老道那边去了?”

  商县城(1)

  民国十六年,一场倒春寒冻落了染坊后的樱桃花,少见的西风又没黑没明地刮,地气上不来,村边的杏花胀了骨朵却总是绽不开。苦胆湾人终日裹着破棉袄,双手袖着,脖子缩在领口里。孙老者要盖房了,起土的日子是陈八卦定死的。放了一串五百头的炮仗之后,庄基破开,天上就有一气没一气地落下来渣渣子雪。海鱼儿在工地上烧了一堆柏木疙瘩火,做活的就挖一会儿烤一会儿。孙校长过来过去都吊着个脸,一锨土溅在他的袍子上,他就冲着老三发火:“有这样子做活的吗?得是染坊里住着暖和?”

  州川人叫人做活都是人情工,不管工钱只管饭。天冷不出活,人又吃得多,饶由不得就少下了米面。孙老者就说:“叫人帮活,你先给人把肚子撑饱,瘪着肠子就是腰吊肋子稀,做活没力气。”而他最要紧的事,是经营好葫芦豹,这一窝子要是肠子瘪了就会蜇人惹事,所以一冬一春,他放在墙头檐上的蜜水盘子就没间断过,除过大风大雪天,老椿树上的黑头“梁子”在盘子上来来往往地就没断过线儿。

  新庄子是四间,朝向上和老房成八字形的角度,这是陈八卦拿罗盘给定过的。但这个方案不合孙老者的心,他端起白灰簸箕自己改划了庄基,那是六间房,且与上房老屋齐檐相连。孙老者想的是,这六间连同老房共是八间,四个儿媳要分开过了一人两间有厨灶有铺窝,账算上就不用多唠叨。六间房的东山墙也刚好抵着染坊,前院墙老椿树原样儿浑全。

  陈八卦对孙老者说:“你这样盖,娃们分家方便,院子也方方正正的好看,只怕是损着蛇相。”孙老者梆梆梆地在水火棍上弹着烟哨子,不屑地说:“你的土单验方我信,你的鬼八卦我不信。怪力乱神的,孔圣人都发嗝噎哩。”陈八卦就说:“你是个犟人,村里的事你拿着,屋里的事也不会叫我拿。但我是你屋里的吃客,这多少年来,我在你这里吃过的蒸馍蘸蒜怕有几背篓了。起屋架梁是人生大事,我给你挖不了土,也给你背不了砖,这么多人做活吃饭,我叫兜夫给你送过来两篓子油,花钱上手里紧了你随时吭声。”孙老者说:“钱上你不操心,老连长给应承了三百银元,前日已捎回来两封子叫先花着,这一向买椽棒木石就用的这钱。”陈八卦问:“他这钱没说是借的还是赠的?”孙老者说:“借,我是不会的,借的钱我还怕扎手哩。十八娃捎回来的话是‘助’咱哩,这个‘助’字,你没趁当着,该不会有啥碍夹吧?”

  陈八卦起身在屋里走动,一手掐着红铜茶壶,时不时地用壶嘴儿挠着鬓角的花发。他说:“他碍夹咱的啥哩?人,给他了,地方上又给他维持得安宁,他派的粮秣钱捐,州川人再难场,也没拖欠过,你说咱哪一点人情良心没搁住?”

  孙老者不言语。咕嘟嘟的水烟声里,一只翻毛母鸡在孙老者练习书法的泥坯台下刨食,刨得门坎里外都是麦草。麦草在这翻毛母鸡的爪子底下刷拉刷拉翻过去,刷拉刷拉翻过来,满屋里弥漫着灰尘的土腥味儿。孙校长披着个夹袍子,抬腿踏进门来,照着鸡尻子就是一脚!翻毛母鸡嘎嘎嘎地飞逃而去,孙老者侧卧的炕上落下几片鸡毛。看二儿子吹胡子瞪眼睛地往老圈椅上一坐,孙老者心绪一堵,就咔咔啦啦地咳嗽起来。

  陈八卦问:“护校队的气势旺着哩么?”

  校长努着粗声说:“这房子咱不盖啦!唾沫星子都把人淹死啦!”

  陈八卦问:“又是咋啦?”

  校长说:“州川人都传疯啦,说咱是卖了寡妇盖房哩,卖了几百现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陈八卦问:“没查一下风头子是从哪里刮出来的?”

  校长说:“麻春芳叫骨头皂到上下州川探了一圈子,原来是从金陵寺传出来的。金陵寺就那俩小和尚,怎么会编造如此谣言?”

  陈八卦用掐着的红铜茶壶碰一碰孙校长的黑呢礼帽,心平气静着说:“你这样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使的怪,人家跟我执的是死气,说不定还会有更离奇的风言放出来,你不必为这乱了自家阵脚,卖寡妇一说臭的不是你们父子。我现在给你说,年前着就有传言说是我掐了你哥承礼的人头,而图谋将你嫂十八娃呈献给老连长哩,这你也信吗?”

  校长冷笑一声,脱了礼帽,一手抚着头上的“洋楼”,一手捉着眼镜,说:“竟有这事?嘿,这是传‘三侠五义’哩,谎言过了头就成了笑话。”

  陈八卦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就是这样对待的。对你而言,记住的一条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现如今首要的是老连长那儿安生着。你高等小学的护校队有了麻春芳,他瞎锤子固士珍也不敢胡张狂,所以我说这房子你照盖,染坊上的生意你照做,天下虽不太平,这州河却一年半载里翻不起大浪。”正说着,高卷引了一个妇人来,进门就爬在陈八卦膝下磕头,陈八卦问:“啥事?”高卷就说:“她男人尿急尿多,吃不够的喝不够,又日见消瘦浑身乏困,你看这一家人的柱子倒了娃们咋活呀?求你给治治,也没啥给你拿,这是两碗子捡炒出来的蕃麦花。”说着把一个土布袋直往陈八卦怀里塞,那妇人就伏在地上不断地叩头。陈八卦沉着脸说:“这不是孙校长么,孙校长住过铺子,读过《本草》,背过《汤头》,求他开一剂方子回去慢慢吃去,你这不是一般的病哩。”高卷扭一扭腰肢,哼声压气作儿童状,说:“方子啊?方子的药要到铺子里抓哩,穷人么,哪达来的钱哩!”校长也乞求着朝陈八卦抬抬手,孙老者朝地上说“起来起来”自己也挣扎着坐了起来。陈八卦就铁青了脸,扫一眼地上那两瓣硕圆的屁股,朝妇人说:“治这病先要戒了房事呢!房事,知道吗?”高卷抢答:“她男人就整天在房里坐着,任事儿不干的只知道吃喝。”陈八卦瞪了一眼高卷,孙校长很温和地对站起身来又躬腰低头的妇人说:“房事的意思你回去问问别人,先叫福吉叔给你说个单方,单方能治大病,土方气死名医哩!”陈八卦就快速地说了一句:“蕃麦胡子二两水煎服。”妇人仍痴愣着眼不明白,高卷就赶紧拉了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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