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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62)

  金陵寺(7)

  最后的结果是发配唐靖儿到王老虎连当兵。他既站不了岗又出不了操,更上不了战场,王连长就派同来的几个乡党轮流侍候他,又是地灰包,又是北瓜瓢子,又是白蒿叶子,一会儿砸烂敷哩,一会儿熬水抹哩,一会儿煎汤喝哩,直把几个同伴折腾得够受。几个兵娃子就偷偷议论说,没想跟正规军吃粮还这么怕怕!

  唐靖儿这一身青肿红伤整整治养了五十天。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唐靖儿带领同来的三人一起逃走。国民二军设有逃兵处专办逃兵,专办人一律便服,暗携短枪,按当时的法规,凡逮住的成伙逃兵只留一个当众枪毙做娃样子,其余的一律活埋。幸运的是,唐靖儿他们四人没有被逮住,他们顺利地逃回了州川。据说,他们的老乡王老虎连长为此又受了很大的连累。

  黑手输光了身上的最后一块铜锅子,就袖着手看人家摇宝。宝是两个“色子”,“色子”是骨头磨成的正六面体,六个面上依次刻着从一到六个数目的圆点,然后放在小碗扣大碗中上下摇动三下,静置,押宝者将赌金分放左右,左为双数叫“通”,右为单数叫“干”,庄家点过通干赌金,依自己对点数的判断宣布“卖”、“不成”、“通吃”、“揭”等。待赌种议定,庄家喊:“揭开碗碗,再看点点!”两个“色子”朝上的点数相加是双数的“通”赢,反之“干”赢,赢者由庄家押一赔二。

  黑手袖着胳臂从显身庙的破戏楼上下来,老远看见陈八卦的兜子晃儿晃儿地过来,就地朝当路上一坐。兜子闪到跟前,黑手才故作慌忙地从地上往起挣扎,一边说:“唉呀,瞎狗都不挡路,我咋把福吉叔的路挡了呢!”陈八卦问:“是不是输光了?”黑手说:“真叫我神仙叔给说对了,不提啦,今儿就没开壶!”陈八卦问:“那你坐当路上是弄啥哩?”黑手说:“一口气儿没上来,肚子就疼得像得了绞肠痧。”

  陈八卦从兜子上下来,问:“你大给你姐的嫁妆准备好了吗?”黑手嗵地一声跪到他面前,哭鼻眼泪地说:“好叔哩,我大还靠我哩!可我就是这臭手,要把我姐的婚缘耽搁了,我就上吊呀!”

  陈八卦把脚一踩,说:“你大咋是这人哩?”

  黑手就势抱住陈八卦的腿,乞求说:“好叔哩,你得救救侄娃子!”

  陈八卦一下子把他揪起来,厉声说:“你要把你姐巴结好,你姐是个贵人哩!从今后你放勤快些,早上起来给你姐打扫被窝———”

  黑手说:“好叔哩,我姐就没个被窝,她裹条烂被单在灶火口的谷草窝里睡哩!”

  陈八卦努了粗声:“那你就打扫谷草窝!”又一把揪了他的领口,轻声说:“见到三道弯的黑毛收拾起来。”又揪着领口拉近他,附耳交代了这“三道弯”的妙用……

  陈八卦给孙取仁孙校长媒系了一门亲事,就是石门沟贺家的大脚女儿饶。村里人都说这陈八卦是胡拉被子乱对毡,这事根本成不了。原因是孙校长文质彬彬一肚子学问,而这娘家穷得连个梳妆匣子都陪不起的大脚饶,矮矬矬的个子根本就不般配。但他们不知道这正合了孙老者的结亲标准:嫁女要家势比咱好的,娶媳要家势比咱差的。之外更重要的,是这贺家的大脚女子面有异相,这一条得用“麻衣相法”,可村里人谁也不懂……

  孙老者发话说要在麦收前娶人,且是不言礼的。贺家的人犯了难场,他们看上的是孙家人势旺,看上的是那女婿当校长有学问,看上的是孙老者在乡里的威作好。而这饶女儿呢,因为脚大,她妹子桃儿嫁出去都两年了,她的缘门才开,而这“不言礼”是说整套的嫁妆要娘家全陪,而礼金只是二十块银元。

  当二十块银元白晃晃地摆在耶稣妈和老长工面前时,石门沟这穷惯了的两口子发愁了。不说这陪房的一套木器家具,单就嫁女的一应铺盖穿戴这些钱都不够。贺家生养了三男两女,大儿叫铁绳,二儿叫碌碡,两个女儿叫饶儿桃儿,小儿子只有个外号叫黑手。老长工给财东家熬活一年两担蕃麦,耶稣妈只务一个果园其余的时间全念了耶稣。如今,铁绳没娶碌碡没成家,黑手十九岁了只学会一样手艺———摇宝。可一年来黑手真正成了黑手,他耍到哪儿臭到哪儿,他五马倒六羊河滩倒坡岗,一份贫薄的家产叫他倒来倒去倒出来些铜钱全送到赌场去了。为此铁绳和他打了几架,他反说铁绳哥你黑夜里日鬼捣棒槌也没见盖一间房置一亩地,铁绳说我没置房地可我没把家里的往外掏,你从今往后把黑手洗了,跟上我学三只手,今年冬里咱就盖大房买河滩地雇长工。黑手说我这手上长的是肉垢痂,水是冼不下来的,只有到了春暖花开,顺着肉垢痂的裂纹指甲一抠一块子,抠净了就成白手了。成了白手我也学不会你的三只手,我胆小,打儿窝集上偷一疙瘩木炭手都抖得拿不牢,哪像你敢到督军府里偷“十子连”。

  这也是实情。铁绳的三只手可以抬蹄割掌眼上换镜,这在州川是有名的。也每每在家里拮据得揭不开锅的时候,黑夜里出去半个时辰,回来了全家就有吃有喝。在督军府偷手枪是他最显手段的一次贼艺,在州川的逛山界,每每提起此事皆以为荣耀。前年出嫁小妹桃儿,为陪嫁之事桃儿寻死卖活要喝鸦片要上吊,当大哥的就回了话,说好妹子哩你先回去过光景,晚一步要啥我给你陪啥,说罢当夜就上了西安省。他在督军府一个团长家门口转磨了三天,探清了这团长是一个酒鬼,且不与大太太二太太同房,是自个儿独居一室,第四晚就攀后檐墙进去伏到院里的槐树上,眼见着两个护兵把醉得半死的团长架进屋里,眼见着俩护兵又到大门外去站岗,他就在靠房檐的树股上垂下一条绳,由此下到院子,隔窗听团长鼾声如雷,就轻轻拉开撑窗。他见团长和身子躺在炕上,手枪斜挂肩头,就半个身子倒在团长身边,隔一会儿朝里边挤一下,团长身子侧起一点,他就把枪带往上卸一点,挤得团长翻身朝里时,枪已经挎在了自己的肩上。枪一到手,他一步就跨到窗台上,又随势夹了一件军大氅。他一手揪住备好的绳索脚在槐树上一蹬就荡上了屋檐。这只“十字连”手枪他拿回来卖了八十块现洋,但用给桃儿做陪嫁的只花了十八块,其余的他进了烟馆子。儿子不务正,当妈的管不下也养不了就眼不见为净,终日闭目念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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