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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70)

  金陵寺(15)

  琴又哭又闹,又是不吃不睡。好在有高卷腊娥白顶子帽根子一群嫂娘婆母日夜相劝,一会儿是红糖煎水,一会儿是旗花蒜面,一会儿是薄荷泡茶调蜂蜜,一会儿是生姜丝子拉拌汤;又有大嫂在那里做着人样子,银盘大脸的酥胸软身子,人长得那么稀,亡了夫又带着小金虎,持家的一招一式都在理在行;还有二嫂那么贤惠会说话,丈夫当着校长也没见使威使势,忙前忙后里里外外一把手。琴也是聪明人,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孙老者在地方威作这么大,家里克勤克俭的以后期能没好日子过?但她在娘家优裕惯了,也闲散惯了,怕当了媳妇在屋里锅台案板上做唆,怕春秋二忙场里地里晒日头,一想起这她就想回娘家去,就想跟了丈夫在孙营长后帐随军。可就是因为三天两头的打仗行军丈夫才把她安置回来的,丈夫说了,日后有了大钱就在城里给她买一院房,再雇个使唤丫头再租两间铺面,开个京货铺子,这日子不比娘家的烟馆子正经?这么想来,委屈也是一时,苦清也是一时,万不能叫人把咱当了胡搅蛮缠的野女人,理路咱是要走的,就是不想做活,在娘家就没做过活么!这么想着,二嫂饶又端饭过来,说好姊妹哩咱能一家过也是前世的缘分,你身子嫩往后期里外的活不让你沾手,你见天天给咱吆鸡关后门洒水扫院子就行了,一席话说得琴也眼泪吧唧的。正说着话,大嫂就在窗户外催促,说给琴睡的炕收拾好了,叫赶紧过去歇息。饶就扶了琴,款款着步子过来,一进屋子一股清香,看时竟是席褥被单的四棱四新,琴一下子眼睛就湿了,说扫扫灰就行了还洒薄荷水。大嫂十八娃就说:“琴妹子哟,这原是你二嫂和孙校长的新婚洞房,现在刷抹一新专给你住。你饶姐么,平常跟我住,想了,就到高等小学去住校长室!”饶在大嫂的胖屁股上拧了一把,妯娌三人就笑着滚成一堆疙瘩。小房里有了笑声,上房里的孙老者长出一口气就倒头大睡。这个老四媳妇把他折腾了整整一个对时。

  安置了琴,又来了忍。忍是十五岁的女子,五官蛮好就是当额顶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秃。忍勤快言短,就是命不好,她大死得早她娘改嫁把她带到碾子凹,碾子凹的继父待她不好又是个大烟鬼,没烟抽了就打她娘,她娘活不下去,一口鸦片吞下肚自己上了黄泉路,丢下她个秃女子没了依靠,继父十八块银元把她卖了。

  买人的是唐靖儿。他买来给他兄弟唐站儿做媳妇,没想唐站儿嫌是秃子就给他舅领来了。孙老者没在家,十八娃给唐站儿做了一顿好吃喝叫他留下秃女过几天再来,唐站儿强调说人如若要了,就备好三十块银元别的就不唆。孙老者回来了,十八娃先来后到地一说,认为老三人实诚终究是个下苦的,给娶个花枝招展的他也侍候不了,不如把这秃女给他收留下,日后生个一男两女的就是浑浑全全一家人。这符合了孙老者的结亲原则:娶媳妇要娶穷汉女。想起老三的实诚,他还一直担心谁家的姑娘愿意跟了他,没想老三还真有命,现成的女子有人就给送来了!孙老者一时心里美实就点头答应了。过了几天,唐站儿前来问话,十八娃遵了公公旨意,拿粗布手巾给包了三十个银元让他走人。可在家里,话一说明,海鱼儿先没看上,他说我整天跟上镢头兄弟做活,娶个秃子在屋里我嫌恶心。当大嫂的十八娃再问老三,老三死活不吭声。大嫂一时就高了声:“老三兄弟!孙兴让!”接着,她的声音突然细了下去,“这个女子你到底要不要?”老三还是不说话。突然,上房屋里噌地一声摔了什么东西,饶和琴就赶紧跑了过去。片刻过来,说老人家发了火,老人家说老三这一房媳妇叫他自己办去,这个秃女子他收养了,往后期出嫁了他就当外爷呀!这边二嫂饶和琴就给老三说比事,比到天比到地只要俩人一心心过日子,就能过到人前头去,父母兄弟终究都是半路的客,白头偕老的只有夫妻。数说半夜,老三还是不言语。妯娌三人说:八成是没戏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主动约了大嫂二嫂同去上房屋。老人家正在吃水烟,老三就当堂跪下,看大男人的兄弟下了跪,两个嫂子也就陪着跪了,不过嫂子终究是嫂子,给老人家磕头请安之后就起身立到一边,只拿眼睛催促跪在地上的老三:有话快说!

  老人家吃了一哨子烟,老三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媳妇我、我要了,只是、只是,我不想结婚待客做过场。”老人家扬了扬手中的水烟锅,算是应准。妯娌两个赶紧屈膝一拜,偷偷地乐着出来,到琴屋里一说,琴就笑道:“这我能想来,媳妇拿不到人面前去,待客做排场不是露丑么!”

  山匪 第三部分

  流岭槽(1)

  固士珍早上没有出操,他在宿舍里睡觉。先生唐文诗没有把他叫到课堂上打板子,而是直接报告了孙校长。打板子对固士珍已经不起作用。

  孙校长把固士珍叫到房子询问,固士珍说:“我没睡懒觉,我到蕃麦地里拉屎去了。”校长说:“学校有的是厕所,你为啥到蕃麦地里去?”固士珍说:“蕃麦地里凉快。”校长说:“拉屎能有多热?又不是干重活,还要到凉快地方去?”固士珍说:“对我来说,拉屎是最出力的活,每次都把人努得汗流浃背。”校长由不得声就高了,说:“你越说越玄乎了!到底做啥去了,实说!”固士珍也就声高了,说:“我拉屎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长,我占住学校的茅坑别人不会说我是故意的?”孙校长气得脸色发青,嘴唇都打起哆嗦。他压着嗓子说:“走走!你领我去看看,我要看你把屎拉在什么地方。”二人推推搡搡着出了校门。固士珍把校长领到堰背后的蕃麦地,出来又进了八亩坪,又出来到了上水渠,最后回到学校操场。校长说:“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今天就是要逮住你这个谎流儿精。你平日里不好好念书,欺负老汉打碎娃,先生管不下,今天竟哄开校长了!我问你这学是不是不想上了?”固士珍吊下了脸,拉着哭腔说:“好校长哩,实话给你说,我家里穷搭不起灶,顿顿吃的糠炒面。”校长火了,大声说:“我问你拉的屎在哪儿?你领我转了三块子蕃麦地都没找着,分明是睡懒觉不上操么!你瞪什么眼?”固士珍瞪眼看天,两道立眉竖着,两条长腿吊儿郎当的,脚下一转一转地碾着一颗石子儿。校长忿怒了,喝问:“你拉的屎在哪儿?!”固士珍不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吃的炒面拉的糠,风一吹就不见啦!”说罢转身走了,孙校长颤着手,指着他的后背说:“你,固士珍,不是个好学生,也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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