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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_孙皓晖【6卷完结】(1236)

  心念及此,吕不韦回过神来笑了笑:“此事已过,公子日后莫再提说便了。我只是不明:公子既信得不韦,如何却这般没有耐心?”

  “没有赵姬,回到秦国我也只是个弃儿……”

  “非也。”吕不韦长吁一声摇摇头,“公子念情,表象也。根基所在,却是对回秦大局失了信心。大事绝望者,惟情而生死也。若是公子已经认祖归宗冠带加身,纵然念妻,亦非此等凄绝之象。公子参详,可是此理?”见嬴异人长叹一声默默点头,吕不韦笑了,“恕我直言:公子虽秦国王孙,对乃祖乃父以至秦国政风,却不甚了了。长此以往,即或身居秦宫,公子之心依然还是赵国人质,与秦国秦政,与父母之邦,依然陌生如同路人,何以担得大任执得公器?”

  “说甚?我对秦国陌生?”嬴异人的笑有着分明地揶揄。

  “我且问你,毛公薛公何以没有入秦?”

  “你回咸阳时说,我师随后入秦。”

  “不。他们永生不会来秦了。”

  “甚甚甚?永生不会来秦?我却不信!”

  吕不韦也不分辨,只从邀薛公来河西说起,备细叙说了山河口话别之夜薛公毛公的说法,尤其是两人对老秦王为政禀性的剖析更说得点滴不漏,直说到纲成君蔡泽的郁闷与目下秦国秦政的种种“乱象”。嬴异人听得惊愕愣怔,竟是良久默然。

  “两公不入秦,公子以为根由何在?”吕不韦终于入了正题。

  “谋划故国大事,也是名士常心。”

  “纲成君身居高位而无所适从,根由何在?”

  “名士谋功业。无事徒居高位,任谁都会彷徨郁闷。”

  “国中种种乱象,公子如何说法?”

  “雄主暮政,鲜有不乱。大父风瘫,岂能整肃?”

  “公子差矣!”吕不韦意味深长地摇头一笑,“三答皆人云亦云,远未深思也。”

  “三答皆错?我却不服!”嬴异人论战之心陡起,“先说两公,除非留书所说不是实情,断无另外根由!”

  “两公留书非关虚实,只是宜与不宜也。”吕不韦轻轻叹息一声,“毛薛之心,其实便是山东士子之心:对秦法心怀顾忌,深恐丧失自由之身。自来山东名士少入秦,商鞅变法前如此,是因了秦国贫穷孱弱野蛮少文,或情有可原。商鞅变法后,秦国风华富庶不让山东,强盛清明则远过之,然却依然如此,根由何在?便在‘惮法’二字!秦法严明,重耕战,赏事功,举国惟法是从;然拘禁言论,士流难得汪洋恣肆,除非大功居国而能言事,在野则言权尽灭。如此情势,一班士人但无绝世大才必能建功,便辄怀忌惮不敢入秦。薛公毛公者,坎坷之士不拘形迹,放言成性,不通军旅,入秦纵做你我之谋士门客,亦不得尽情施展其奇谋之能矣!盖秦国法网恢恢,凡事皆有法式,他国能出奇制胜之谋,在秦国大半无用。士无用则无聊,何堪居之?譬如公子,短暂寂寥尚且不能忍耐,况乎年年岁岁也!”

  “也是。”嬴异人恍然点头,“吕公一说,我竟明白了过来:邯郸遇公之后实在舒畅,士林汪洋,交游论战,比在咸阳舒畅多矣!”

  吕不韦道:“然秦国终是秦国,执一者整肃,自有另外一番气象。”

  “好!此事我服。再说纲成君,能有甚根由?”

  “纲成君之事,来日再说不迟。”吕不韦笑了,“目下我只问公子:听得毛公薛公故事,你我回秦后谋略该当如何?”

  “愿公教我。”嬴异人恭恭敬敬地一拜。

  “公子请起。”吕不韦大袖一扶,“公子少学,以何开篇?”

  “自荀子出,秦国蒙学以《劝学》开篇。”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吕不韦点头吟诵一句。

  嬴异人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鼓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名;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故君子结于一也……”

  “好!”吕不韦拍案,“便是这节,公子可悟得其中精义?”

  “执一不二,沉心去躁。”

  “在秦国,这个一字却是何指?”

  “……”

  “在你我,这个心字又是何意?”

  “……”

  嬴异人木然良久,不禁又是一躬:“愿公教我。”

  吕不韦郑重道:“荀子《劝学》,大谋略也!自与毛公薛公河西话别,不韦反复思忖,你我回秦谋略便是八个字:执一不二,正心跬步。这个一,便是秦国法度。凡你我看事做事,只刻刻以法度衡量,断不至错也。这个心,便是步步为营不图侥幸。连同公子,目下秦国是一王两储三代国君,及公子执掌公器,十年二十年未可料也。如此漫漫长途,心浮气躁便可能随时铸成大错,非步步踏实不能走到最后。虽则如此,秦国后继大势已明,只要公子沉住心气,事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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