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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_孙皓晖【6卷完结】(1685)

  “少将军,请跟老朽来。”家老恭谨细心一如往昔。

  “这是家,我找不见路么?”王贲脸色很不好。

  “不不不,上将军在另处等候少将军。”

  “你只说地方,我自己去。”

  “还是老朽领道。府下格局稍变了些许,只怕少将军不熟也。”

  “旧屋重修了?”

  “走走走,少将军沿途一看便知,老朽不饶舌了。”

  王贲跟着家老曲曲折折一路走来,果然眼生得不认路了。原本,这座上将军府邸占地虽然很大,却是空阔简朴,中轴六进偏院三处后园一片,王贲闭着眼都可以摸到任何一个角落。可今日进来,层层叠叠亭台楼阁水池树林灯火摇曳,恍如山东小诸侯的宫殿一般。若非家老带路,王贲当真不辨方向。蓦然之间,王贲有些恼怒了。父亲与自己一样,常年在外征战,如何有闲暇将府邸整治得如此华贵?定然是这班家老管事挥霍铺排。

  “家老办得好事!”王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老朽不明,敢请少将军明言。”家老惶恐地站住了。

  “如此铺排府邸,不是你的功劳?”

  “啊呀呀少将军,老朽一言难尽也!”

  “秦法连给君王贺寿都不许,你等不怕违法?”

  “说得是说得是。”家老连连点头,却再不做一句辩解。

  王贲也黑着脸不说话了,对这班管家执事说也白说,必须得跟父亲说。如此默然又过了两道木桥,来到池畔一片树林,又登上一座草木摇摇的假山,才在山顶茅亭之下见到了布衣散发的父亲。亭廊下点着一束粗大的艾草,袅袅烟气驱赶着蚊蝇,秋月照着水面,映得山顶一片亮光。山风习习,父亲半靠亭柱坐在一张草席上,疲惫懒散之态确实与军中上将天壤之别。

  “父亲……”

  “来了。坐下说话。”

  “父亲,容我先见母亲与大哥再来。”

  “不用了。家人全数回频阳老家了。”

  “父亲……”

  “惊个甚,坐了说话。家老,任谁不许近山。”

  父亲的话语很平淡,家老却如奉军令一般匆匆去了。王贲走进茅亭,从石案上提起陶罐给父亲面前的陶碗续满了凉茶,便站在亭柱前不说话了。灭赵大战之后,秦王派李斯将王氏家族百余口迁来咸阳,还大修了一番当时的上将军府。三两年来,虽然王翦王贲父子一直不在咸阳府邸,可这座上将军府依旧是热气蒸腾勃勃生机。因为,王氏家族的根基已经从频阳转到了咸阳。母亲执掌内事,大哥与一班族兄族弟则已经开了铁木作坊,做起了造车与农具生意。王贲在大梁战场时,曾接大哥一信说:父亲不许王氏子弟入仕做官,只能做农做商或者从军打仗。其中几个兄弟都是才能之士,能否劝说父亲允许他们入仕,只我一人做商贾便了。王贲当时专注战局心无旁骛,只给大哥简短复信:父命无差,兄当一心,无由再说父亲。王贲心下清楚,定是几个族兄弟不想做商贾,从军又觉太晚,于是说动大哥生出这般主意。那时,王贲以为父亲没有错,国人都去做官,谁却去周流民生?身为庙堂栋梁,王氏理当有大局气度。可如今,一个偌大家族刚刚安稳下来,如何又突兀地搬回老家去了,连他也不知会一声?若没有父亲的严厉命令,王贲相信,谁都会跑来找他劝说父亲的。他近在咫尺却一无所知,足证父亲是有备而为周详谋划的。然则,如此这般究竟为何?王贲实在有些无法理解父亲了,而且,诸多不解一时还不知从何说起。

  “灭楚之战,你举李信为将?”父亲淡淡开口了。

  “唔。”

  “好。不好。”

  “唔。”不管父亲说法如何蹊跷,王贲都没有论说国事的兴致。

  “好在有胸襟,利于朝局,亦利于自固根基。”父亲似在自说自话。

  “身为上将,唯虑国家,没有自固之心。”王贲不能忍受父亲的评判。

  “心者何物?岂非言行哉!”

  “就事说事,李信足以胜任。”

  “错。就事说事,灭楚领军王贲最佳,比李信更可胜任。”

  “……”

  “不说话了?”

  “……”

  “秦王知人,必察贲、信之高下。然则,秦王必用李信。”

  “朝会尚未议决,秦王亦未决断,父亲何须揣测。”

  “揣测?”父亲嘴角轻轻淡淡地抽出一丝冷笑,依旧似在自说白话,“秦王者,大明之君也。明知李信不及王贲扎实,却要一力起用李信,其间根由,不在将才之高下,而在庙堂之衡平。天下六国,王氏父子灭其三,秦国宁无大将哉!秦王纵然无他,群臣宁不侧目?秦人尚武,视军功过于生命,若众口铄金,皆说王氏之功尽秦王偏袒所致,群将无功皆秦王不用所致,秦国宁不危哉?王氏宁不危哉?”

  “虑及自家安危,父亲便着意退让?”

  “苟利国家,退让何妨,子不见蔺相如么?”

  “纵然退让,亦当有格。何至老态奄奄,举家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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