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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_孙皓晖【6卷完结】(1704)

  然则,战场为何物?战争为何物?

  国家大争,为求奇绝而宁可败之,岂不大谬哉!

  自兵争问世,战场从来是双方大军为国家而一决胜负的角力场。此间之根本所在,是国家利害之得失,而非一将才华之毁誉。唯其如此,主将能以看似平淡无奇之方略而完胜敌国,宁非大幸哉!相对于邦国大计所需要的胜利,有否奇绝之战,实不足道也。毋宁说,奇绝之战因其求奇求绝,而必然具有不确定的风险;平战而胜,则因不求奇绝而唯求战胜,必然具有确定的胜算。身为最为国家利害计的君王,是选择确定的胜算,还是选择不确定的风险,岂不明矣!冷静缜密而有兼思之胸襟,善于筹划盘根错节而多有意外变化之总体大战,此乃王翦之长也。抛开大国决战的深层根基,而过分看重战场谋划之奇绝华彩;此乃李信之短,嬴政之失也。平心而论,将目下的秦国大将一个个数来,能统率举国之兵而吞灭最大楚国者,非王翦不能也。痛定思痛之后,即或是王贲,嬴政也不能放心了。毕竟,崇尚武安君白起的王贲尚未老辣,多少与李信更为相像一些……

  天降王翦与秦,何其大幸也!

  嬴政独不见兵家泰山,岂非大谬哉!

  李信大军南下之际,王翦上书请辞还乡了。本心而论,嬴政不当允准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离开庙堂。然则,嬴政也很清楚,王翦请辞绝非是疑虑他这个秦王猜忌功臣,而是有着表里两层原因的。表征而言,王翦一则要以请辞之举申明绝不贪功之心,从而平息日渐复杂的朝野之议;再则是王贲声名鹊起,王翦要给新锐大将们留出功业余地;三则是王翦年逾花甲,连年战场辛劳有无暗疾亦未可知,该当颐养天年了。然则,真正的原因,是王翦与他这个秦王的灭楚歧见——如此大略被秦王轻慢,老夫何留哉!在这一点上,该说王翦有着战国名士之风——合则留,不合则去。虽然,王翦的方式不是去国,而是还乡。而但凡战国君主,只要还算得一个明君,对名士基于政见大略之分歧而离去是不能强求的。

  唯其如此,嬴政抚慰了王翦,却没有坚执挽留这位老将军。王贲很为父亲此举生气,南下之前上书秦王,深为父亲之举抱愧在心。嬴政回复了王贲,书简只有寥寥数语:“老将军之心,绝非疑忌本王也,将军何愧之有?灭楚之战有歧见,老将军还乡大可见谅。战后就实论之,老将军自明也。”应该说,那时的嬴政尚算清楚一点:国事之歧见,只有被事实证实之后才能说得清楚,对王贲的“就实”二字,此之谓也。当时的嬴政相信,李信灭楚之后,只要真心敦请,老将军为国家计,定然还会回到庙堂。目下看来,敦请王翦是必须的了,只是,理由已经相反了。

  王车飞上频阳塬时,蒙毅追来了。

  朦胧星月之下,硕大的青铜王车刚刚在宽阔的郑国渠堤岸刹住,蒙毅便飞步到了车侧门前,捧着一个粗大的铜管道:“君上,频阳县令上书。”嬴政没有接书,直接道:“何事快说。”蒙毅道:“频阳县令禀报,王翦老将军夫人新丧……”未及说完,嬴政已经跳下王车急问道:“几时报来消息?”蒙毅道:“昨日午后。”嬴政道:“如何处置了?”蒙毅道:“长史无以见君上,守在书房等候,闻君上赶赴频阳,命我追来禀报。”嬴政皱着眉头道:“我问你频阳县令如何处置了?”蒙毅道:“老将军不举丧礼,不闻乡邻,不报官府。频阳县令不知如何应对,又心有不忍,遂上报请令定夺。”嬴政仰头望着冰冷亮蓝的夜空,良久默然,突兀道:“小高子,掌灯!”赵高答应一声,从车辕驭手位向后一倒身子一挺一缩便进了车厢,车内立即亮起了一盏铜人风灯。嬴政一大步跨近车厢,接过赵高递来的羊皮纸与蒙恬笔便写了起来,片刻写好交给赵高封管,转身对蒙毅道:“你来得正好,立即带这管书命回咸阳见驷车庶长,务必办妥此事。”蒙毅道:“君上身边无人,但有公事……”嬴政一摆手打断道:“先办此事。”说罢跨步上车脚下一跺,王车哗啷一声辚辚飞去了。

  晨曦时分,王车飞上了一片林木苍黄的山塬。

  朝阳之下,一条大水依山蜿蜒而去,水畔林木中依稀显出一片灰瓦屋顶。林外山坡是大片已经变得苍黄的草地,山坡后飘荡出一片弥漫河谷的炊烟。王车驶过一座白色小石桥,嬴政清晰地看见了桥下清澈的流水,看见了绿波荡漾之下密匝匝铺开的白色石头,不禁惊奇地噫了一声。车前赵高高声道:“君上,这叫白石川,水底全是白卵石,开郑国渠时我来过。”说话间王车已经过了白石川,沿着车马大道,片刻便到了那一大片因枝叶稀疏而开阔疏朗的白杨林边。嬴政一眼瞄见拐入树林的道口立着一柱白石。脚下一跺,王车便哗啷刹住了。嬴政下车端详,只见道口这柱白石上镌刻着四个斗大的红字——东乡美原,一条林间大道直通山麓,道中一座石坊遥遥在望。嬴政道:“小高子,将车停进林中等候,我走进去。”赵高连忙道:“车停好我追君上,得有个人传话。”嬴政道:“也好,你跟着来。”大踏步走进了林间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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