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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_孙皓晖【6卷完结】(1963)

  依据今日地理位置,渔阳郡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与怀柔之间,颍川郡在今河南省郑州市地带,陈郡在今河南省淮阳周口地带。若以稍北的阳城县为出发点北上至渔阳,地图直线距离大体一千公里上下,计以种种实际曲折路程,则大体在三千余里上下。若以稍南的陈城为出发点,则距离无疑超越三千里了。也就是说,这支徒步赶路的徭役队伍,每日至少要走八十余里到百余里,才能在期限内到达渔阳郡。以常人步行速度,每小时大体十里上下,每日至少得走八小时到十余小时,若再加上歇息造饭扎营劳作,以及翻山越岭涉水过险等等艰难路段,几乎每日至少得奔波十五六个小时。对于长达两三千里的远途跋涉,这是紧张又紧张的。战国兵法《尉缭子》云:“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敌境,卒聚将至。”一日百里,这是久经训练的军旅行军速度,而且仅限于千里之内才能如此兼程行军;若距离超过千里,则在古代历来视为长途异常行军,通常不会硬性限定时日。秦法之根基是商鞅变法时所创立的法律,其时秦国领土路程至多不过千里上下,以兵法行军要求徭役,民力尚能支撑。而二世胡亥即位后以赵高申法令,“用法益刻深”,竟至对长途跋涉三千里的徭役民力,也以每日百里之速度限期抵达,显然是太过苛刻而不合常理了。

  此前,由于陈郡地广路远,闾左徭役集中较慢。颍川郡的陈胜接到郡守书令,于五月中便领着颍川郡的四百余名闾左民力南下,赶赴陈郡的陈城先行等候。临行之时,陈胜找到周文辞行,对官府的这种不就近而就远的做法大为不解,又骂骂咧咧不想做屯长了。周文说,这也是郡守没办法的办法,让四百余人在颍川郡空等十来天,空耗颍川郡府库粮食不说,万一跑了几个人或出了甚意外,岂不是郡署的大麻烦?周文也是沮丧得牢骚满腹,说如今这官府谁还担事,谁担事谁死得快,是我也赶紧将你推出去了事。陈胜只有借着酒意大骂了一通院中老树,万般无奈地走了。

  三五日间赶到了陈城,陈郡民力尚在聚集。陈胜吴广密商一阵,每日便拉着两个因押解重任而被称为“将尉”的县尉去小酒肆盘桓,饮些淡酒,嚼些自家随身带来的山果面饼,没话找话地说着,左右要结交得两个将尉热络起来。这是陈胜的主意。陈胜说,几千里路限期赶到,牛马都能累得半道趴下,何况是人?闾左子弟素来轻蔑我等闾右民户,再不交好这两个将尉,你我就是老鼠钻进风囊两头受气。诚实厚重的吴广赞同了,且立即拿出了自家的五六十枚半两钱,与陈胜一起凑了百钱之数。几日下来,两个将尉觉得陈胜吴广很是对路,竟轮流提着一袋子半两钱,邀两个屯长到陈城的大酒肆吃喝了两次,痛饮了一番。及至进发令颁下时,四个人已经是相互称兄道弟了。自然,两个将尉都是大哥,陈胜吴广只能是小兄弟。

  不料,进发令一宣,九百多人立时嚷嚷得鼎沸。

  一个月期限太紧,根本赶不到,不是分明杀人么?全部愤愤然地嚷叫,都脱不开这几句话。陈胜还没开口,阳城将尉便吼喝起来:“嚷嚷甚!都给我闭嘴!听我说!”待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阳城将尉高声道:“郡守已经请准了太尉府:期限不能改!路径自家选!到渔阳有两条路:一条渡河北上,经河内北上,过邯郸郡、巨鹿郡、广阳郡,最后抵达渔阳郡!一条路向东南下去,经泗水郡,再北上过薛郡、济北郡,从齐燕大道进入渔阳郡!选哪条?自家说!”将尉话音落点,林下营地立即乱纷纷嚷叫起来,各说各理纷纭难辨。吴广见状,跳上土台高声道:“都莫嚷嚷!听屯长说话!”闾左徭役们这才想起还有两个闾右屯长,一时闹哄哄嘲笑起来:“还屯长哩!

  屯长知道渔阳郡在南边还是北边?泗水郡在东面还是西面?啊!”陈胜不禁腾地蹿起一股心火,却压住了火气跳上土台高声道:“诸位!陈胜既是屯长,便得为众人做主!路要自家走。俺说得对,大家便听!俺说得不对,大家便不听!如此鸡飞狗跳,能选定路径么!”几句话喊罢,营地中竟出奇地安静了下来。显然,闾左徭役们都没有料到,一个闾右贱户还能说出如此理直气壮的一番话来。

  “俺说!”陈胜的声音昂昂回荡,“北上路近,然却没有直通大道。一路山高水险,走得艰难,还免不了跌打损伤死人。看似近,实则远!走东南再北上,看似远得许多,却有中原驰道、楚齐驰道、齐燕驰道三条大路!运气要好,中间还可趁便坐坐船歇歇脚,其实是近!最大的好处是,免得死伤性命!诸位说,哪条道好?”

  “东南道好——!”林下齐声一吼,没有一个人异议。

  “两将尉如何?”陈胜一拱手请命。

  “娘的!这乱口汹汹竟教兄弟一席话摆平了,中!”阳夏将尉大是赞赏。

  “都说好,我还说甚?明日上路!”阳城将尉大手一挥定点了。

  列位看官留意,这支徭役部伍的行进路线,是一个很少为人觉察的历史奥秘。

  奥秘所在者,出事之前的行进路线与原本所去之目标,全然南辕北辙也。《史记·陈涉世家》是直然连接:“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逋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此后便是叙述起事经过,根本没有说明何以北上渔阳却到了东南泗水郡的蕲县大泽乡,何以如此南辕北辙?于是,后世有了诸多的猜想、剖析与解密。最富于想象力的一种说法是:这是一支秦军的叛逆部伍,根本不是徭役民力,是着意背离目标而远走东南发动叛乱的。就实而论,《史记》没有交代原因,应该是没有将此当做一个问题。因为,秦代交通干道的分布,在百余年之后的司马迁时期还是很清楚的,最大的实际可能是:除非大军作战需要,徭役商旅等民力北上都走这条很成熟的平坦大道;民众很熟悉,官方也很熟悉,无须特意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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