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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北洋_李洁【完结】(18)

  老袁能不大感耻辱?从青年时代驻守朝鲜,到人生暮年主政中国,他一直在日

  本人的欺凌之下生存。没有一个丈夫愿如此苟活,况且是一个大国的最高领导人!

  果然,批准签约后,袁氏亲书两道密谕,要各省文武长官勿忘签约的五月九日为国耻日,密谕号召“凡百职司,日以‘亡国灭种’四字悬诸心目”,“申儆人民,忍辱负重”。他还授人写就《中日交涉失败史》印行五万册,秘存于正处于日本人占据的山东境内的一所监狱里。有人说,当时,大总统曾咬牙切齿地说:终有一天我们翻身,会将此书公开发行!掩卷沉思,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即最应该对日本人有深仇大恨的袁世凯,哪有什么卖国之动机?若要亲日卖国,早在山高皇帝远的驻朝时期即可大卖特卖,何苦等成为一国之君后再倒手?他死前写下的最后一纸,竟是自题的一幅耐人寻味的挽联:为日本去一大敌;

  看中国再造共和。他认为,自己死了,日本就会少了一个大敌。你看,他给自己的定位与后人对他的定位实在差得太远。

  不过,有道是“翻案不得人心”,故老袁再发牢骚也没用,他和他的部下曹汝霖等参与过谈判的外交官们还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卖国贼”,没人愿意听他们的唠叨,沾在他们花白胡子上的那几滴可怜的老泪早就让世人的唾沫给淹没了。书读多了真是麻烦!就如走在草深林茂的山上,突遇多条小径一般,一时不知哪条才是正道,倒不如一直走在前人踩实的大路上,只管跟着走到底就是了。读书多了,就不再愿老是遵从别人踏过的路前行,有时难免想冒一点险另辟蹊径,哪怕是条死路,但独自发现尽头的不同别处的风景又有何不可?书读多了,思想之脚就往往不老实。

  漳洹犹觉浅(16)

  说到袁世凯吧,就不再跟着别人一味地骂他从小坏到老从头坏到脚。依我不愚之见,袁世凯该骂的,还不是他在戊戌变法时的无耻叛卖或曰挺身举报(这是对一件事情的两种表述方式,下同),也不是他对山东境内的义和拳运动的无情镇压或曰果断平暴,更不是他的妻妾成群、家资万贯、生活腐化、儿子不肖,甚至也不是以不太光彩的手段当选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任民选大总统。至于众口铄金的袁氏主谋刺杀宋教仁案,近年已经被不止一位近代史专家所置疑,他们考证的结果是:袁与宋案并无直接关系,恰恰相反,他非常赏识国民党头号实干家、内阁农林总长宋教仁先生的才干,是手下人“为君分忧”自作主张操办了这一蠢事,就如同七十年后轰动美国的“江南命案”与台湾岛上的小蒋并无关系一样。

  他让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历史罪人的是,他当上国家元首之后,因一己私欲而阻碍了中国的民主政治的发展——他用收买与武力的交叉手段扼制着襁褓中的民主制度,取消党派、解散国会、钳制言论,终至悍然恢复帝制,从而使近代中国的民主政治之旅一上路就崎岖艰履,阴谋政治却大行其道。始作俑者,罪责难逃!离开袁林时,正遇几位壮汉在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的指挥下,往西廊房里挪一尊半人多高的石菩萨像。粗绳网住不知哪朝哪代的新出土的这尊文物,但它却永远神情恬和,任你把它挪到哪里。它似乎知道已身不由己。

  抬头看檐下,才知这排廊房是“安阳市文物保护管理所”。

  跟进去一看,除了甲骨文之外的历代文物还真不少呢!

  靠墙一溜全是神像,刚刚请进来的菩萨将被塞进其中的一个空档里。

  肌肉结实的农民们在不大的空间,随着一人喊着:“南边的走!”“北边的走!”的奇特的号子,左右扭着,生生把这尊沉重的昔日神像挪到了想安置的地方。

  屋里展示最多的当然是袁大总统的史料。

  有一幅很眼熟的照片被放大了挂在墙上,是落魄的袁世凯与其兄在船上戴蓑垂钓的写真。这是最典型的一幅表明自己无意于政治的闲云野鹤照。

  照片下面有袁的题诗二首,其一曰: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持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这也许是袁诗中写得最好的一首,若出自别人笔下,或可为传诵至今的近代佳句,可惜竟是袁氏所赋!

  然而,不是胸负兵甲、蔑视王侯的大丈夫,又焉能写下这般铿锵作响的律诗?

  在“南边的走!”“北边的走!”的号子声中,咂摸着这首诗,我不知这尊早被定位了的北洋时代第一石像,是否会如同那位无奈的菩萨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再被后人挪动位置。

  一时竟忘了身置何时。2000年9月5日

  2005年7月3日

  市井有谁知国士

  市井有谁知国士(1)

  一杨度,字子,一个令世人瞠目的奇人,一个谁当政也不能小觑的清客。回眸北洋时代,视线躲不开杨度。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1875年1月10日),杨度生于湖南湘潭,和十八年后出生的毛泽东同籍。这位少时即得清名的三湘才子,这位执政者的座上宾,这位黑白两道都能摆得平的“老大”,在清末民初的政坛上,他忽现忽隐的身影曾牵动了多少国人的视线。得意时他出入京华豪门,失意时他避居天津、青岛,按说无论湖南还是北京,也无论青岛还是津门,都总该留有一两所杨氏遗址才是。可是,翻遍这些城市的相关图书,已经找不到一处杨度的故宅了。也许真的没有了。当年,为救任教北大的“过激党”朋友李大钊,杨度把自己的住宅“悦庐”卖了;数年后,为了救济李大钊等烈士的遗属,他又把远在青岛的前德国租界里的房子卖了。失了私宅的杨度只能作权势者的门客,从京城,到沪上,直至死。所以,我虽生长于青岛,对清末民初寓居岛城的名人旧居不太陌生,但从来不知道哪座洋房曾属于杨度。而且,我两度在天津探访旧时租界里的名人故居,也没有谁告诉过我杨度曾在哪栋小楼里落脚。北京西城区的丰盛胡同是杨度居住的地方,我曾自西向东走过两遍,百多米长的胡同里已经没有一座像样的旧时豪宅,而且新拓宽的太平桥大街刚刚又切去了胡同的西端。一位中年居民告诉我:本来胡同西头儿的北边,还有几栋以前的大房子,但现在都拆了。看一地残砖废瓦,我知道,一座新建筑很快就会崛起。与太平桥大街西侧的那幢近年新建的全国政协办公大楼隔路相峙。丰盛胡同里,有两个“国”字级的单位,而这两个单位,或许与这位奇人有某种关联。一是中国法学会,一是国家档案局。杨度乃清末民初的大法学家,他不仅是清朝《钦定宪法大纲》的诠释者,更是《大清新刑律》的起草人之一。而在新旧交替时代,他活跃于政治舞台二十余载,其思想与作为又理应留给后人厚厚的档案吧?可是,偌大的都市,却没给他一席之地。所以,在北方,我也就一直没能与这位奇人“碰面”。倒是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我却两度与之“邂逅”。虽说是上个世纪、上个朝代的事了,但“杨度”两个字依然是个幽幽散着神秘微光的人物,以致两度遭遇都颇令我踟蹰,不知自己该不该摸着这微光一直走进二十世纪之初。我很怕自己迷失在那段烟雾弥漫的历史里。两次相遇的日子,都十分难忘——一次是在1995年6月1日,那天因与天真可爱的孩子有关而使我耿耿于心,而我也真的是在一位大孩子的指引下走进了著名的万国公墓——那天,我本是去谒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陵园的,无意间却走到了“杨度之墓”的碑石前。还一次是2000年1月8日,那天是周恩来先生的忌日,我恰巧在上海半晌无事,便请《新民晚报》的高晨陪我去看“周公馆”。从幽静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驻沪办事处”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公交车的站牌旁,偶然见一方里弄口的墙上嵌着一块小小的铭牌,上面刻着四个字:杨度故居我不禁为这巧合暗自一惊,因为周公恩来先生,确乎与杨度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杨度在上海的旧居(摄于2000年1月)乱纷纷的闹市中,我一下子想起杨度的一句哀己不幸的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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