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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北洋_李洁【完结】(24)

  面对名气很大的革命党领袖,青年杨度的口气更大──既然政见不同,那就各走各的道,别互相妨碍!民国肇始,黄兴步孙中山后尘,亦抵京城与袁世凯会面。其间,黄兴力邀杨度加入生机勃勃的国民党,但杨又以政见有异恕不同党的冷面谢绝之!城头变幻大王旗。但失败了的国士却不肯变更自己的信念。中国的政治家,趋炎附势翻云覆雨者太多!难能可贵的,是信守政治贞操并一直为之清苦奋斗的人。到此时,他还坚信他的“杨度理论”:日本不就是君宪制嘛!德国、英国不也是皇帝领导下的责任内阁制嘛!他们能靠此富强起来而为什么我中华就不能效仿之?这“杨度理论”是否符合中国国情,恐一时说不清楚,但这种舍我其谁肯为国家负责的“国士”精神,却实堪令人钦敬。就在报纸刊发了“杨度宣言”一个月之后,6月6日,袁世凯在全国一片诅咒声中命归黄泉。第二天,不肯认输的“旷代逸才”即赶赴中南海吊唁,并留下了那幅令人击节称赏的挽联,从“百世而后,再平是狱”的墨迹上,人们看出了他的固执。不过,杨氏的“君宪”主张,决不是复辟旧的王朝,这一点,“辫帅”张勋和那位过气儿的政治家康有为都想错了。当时,“辫帅”把黎大总统召他进京“调处国是”颟顸地当成了复辟大清王朝的天赐良机,而因鼓吹君主立宪遭通缉的杨度,无疑是他同一战壕的战友。张勋也在青岛有寓所,一幢位于天主教堂附近的至今保存还算完好的德式楼房。不知他与杨度是否在青岛见过面,但他对杨度的同情是世人皆知的——就在举国通缉杨度时,他却自徐州通电北京,为杨打抱不平曰:君主、民主,主张虽有不同,无非各抒己见;罪魁、功首,岂能以成败为衡?……落井下石,既非大丈夫所为,而止沸扬汤,究与大局何益?

  惶惶然的杨度读到这通绝无仅有的说情电文后,没准儿会一股暖流涌心间。然而,当杨度读到张勋的最新一纸通电后,却不惜“恩将仇报”——民国六年(1917年)7月1日,张勋等发出拥戴逊清宣统皇帝复辟的通电,紫禁城里遂加演了一出时间很短的历史闹剧。杨度7月3日就毫不客气地给张勋、康有为发出电报:……惟尝审慎思维,觉由共和改为君主,势本等于逆流。……公等于复辟之初,不称中华帝国,而称大清帝国,其误一也;阳历断不可改,衣冠跪拜断不可复,乃贸然行之,其误二也;设官遍地,以慰利禄之徒,而宪政如何进行,转以为后,其误三也;设官则惟知复古,用人则惟取守旧,腐朽秽滥,如陈列尸,其误四也。凡所设施,皆前清末叶不敢为而乃行之于今日共和之后,与君主立宪精神完全相反。如此倒行逆施,徒祸国家,并祸清室,实为义不敢为。即为两公计,亦不宜一意孤行,贻误大局。不如及早收束,速自取消,……大是大非面前他是立场坚定不顾友情的。特立独行者总有自己的做人原则。

  五民国七年(1918年)3月,北洋政府颁发赦免令,所有“洪宪帝制祸首”和“宣统复辟罪犯”一律特赦。在洋人地皮上做了一年又八个月的寓公之后,4月26日,杨度终于可以公开回到北京了。四天之后,他去中南海晋谒了冯国璋,当面向这位接任了黎元洪的军人代总统表示了感激之情。之后的一年里,声名狼藉的他,过得很不顺心。且读民国八年(1919年)夏他写给朋友的一封信:度(杨度自称)年来息影一庐,久不与闻政治,间或经营商业,颇与市井为俦。特以兵祸连年,百业俱废,因之亦多亏损,政商两界皆成畏途。平居多暇,还读我书,懒于著书,聊以遣日而已。

  市井有谁知国士(7)

  这一年来,他天天闷在家中,参悟佛经、悬腕写字。他甚至跟着从湖南老家来北京闯荡的齐璜学起了绘画。齐璜后自号“白石山人”、“白石老人”,故世称“齐白石”。齐氏早年在湘潭乡间为木匠,后广学书画,并曾入王运门下学诗,故与杨氏算同门弟子。不过杨度的美术天赋似乎不咋样,现今的人们没听说过谁手里有杨度的丹青。倒是一方方传下来杨度之印章让方家看得佩服,原来这正是他的学长兼老师齐白石为他篆刻的——齐大师对自己的刀功颇为自负,曾自号“三百石富翁”。此题外话也。女儿杨云慧回忆过:“父亲曾写了六句话,经装裱以后悬挂在自己的卧室里,以表明心迹。”这六句杨氏自白是:随缘入世,满目疮痍。除救世外无事,除慈悲外无心。愿做医生,遍医众疾。

  客人们真的看不出,这个天天谈佛说经的居士究竟是想“出世”还是想“入世”!是哟,你想让这个“除救世外无事”的人物总是憋在家中,岂不误人又误国?于是,一位南方来客的叩门声,又将杨度从玄妙的佛学世界拉回到纷乱的现实社会中。来人乃刘成禺,清末民初的一位政治人物,杨度在日本留学时结识的朋友,民国成立为第一届国会议员,后因参加反袁活动而亡命南方,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时,他被任命为总统府宣传局主任。这位不速之客带来了孙中山的紧急呼救。彼时的南方割据政权,祸起萧墙,执掌军事的陈炯明将军与大元帅孙中山反目且炮轰了元帅府!实力不济的中山先生唯恐近在湖南的北洋军队奉命与陈炯明联手,故急遣密使来京找到杨度,请杨尽力设法说服直鲁豫巡阅使曹锟,万勿让驻军湘省的北军骁将吴佩孚与陈炯明合作。此为民国十一年(1922年)的事。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北方无人问津,南方却委以重任,杨度久已熄灭的政治热情一下子又被孙中山的求援点燃!这个“除救世外无事”的人立即忙碌起来,除鼓动在“曹营”当幕僚的好友夏寿田去游说直系大将王承斌、熊秉崎外,他还亲自跑到保定的直鲁豫巡阅使署去游说憨厚的曹大帅。曹锟虽无文化,但崇尚有文化的人,当初杨度遇赦回京贫困潦倒时,他曾特意派人赠其两千元银元以度难关。不知是杨度的政治设计太天衣无缝,还是那位布贩子出身的曹大帅过于迷糊,前去扫荡南军的吴佩孚果真奉命按兵不动了。孙中山和国民党因此躲过鬼门关。甘心效力国民党,当然也是为了践约——当年在日本时不就对孙中山说过嘛:你若成功,我就放弃原来的主张,全力帮你!所以,脱险跑到上海的孙中山曾额手称幸说:“杨度可人,能履政治家诺言。”孙中山的信赖,使杨度又看到实现“帝道”的机缘了!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怕寂寞要做职业佛学家和书法家,现在,却另有新的奋斗目标了。他索性跑到上海,找到孙中山,主动提出要加入国民党!孙中山自然乐不可支,但国民党内却有人怀疑杨的入党动机是否纯洁。总理连忙通电党内干部,亲为解释:这会儿杨度是铁了心回到革命队伍中来了,希望你们不要拿他往年不屑于加入本党的事来怀疑他(“倾心来归,志坚金石,幸勿以往事见疑”)。不过,这事儿曹锟哪里知道?他相信杨度是“自己人”,甚至还将其委任为自己的政治顾问呢!然而,随着直系政府的倒台,杨度又成了政坛失业者。民国十五年(1926年)春天,不知张作霖手下的大将张宗昌动了什么心思,将赋闲在家的杨度聘为了本军总参赞,后随着张宗昌权势的增大,他又成了张任总司令的直鲁联军总参议,仆仆奔走于京、津、济之间。北洋时代后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杨度,利用自己身为政府高级幕僚之便,不断游走于各系军阀巨头之间。“义威上将军”张宗昌对“杨总参”的话似乎言听计从,民国十五年(1926年)8月6日张宗昌派兵抓走著名报人林白水后,一时间说客盈门,但统统遭了张的白眼,只有杨度出面求赦,老张才转出了黑眼珠,打电话给行刑队:枪下留人。只是半小时前行刑队已经把林白水绑赴天桥刑场了,杨度的愿望才落了空。周旋在军阀巨头之间的杨度,倒真有点像日后打入威虎山的杨子荣,二杨都是只身闯入虎穴,靠离间敌人来赢得己方的胜利。但远在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上海滩上,杨度对中共的贡献不知比林海雪原中一个侦察排长要大多少倍呢!只是,为什么没有一出戏文来唱这位卓尔不凡的红色超级间谍呢?戏台子上的小杨,终于等来了时机,与解放军小分队的战友们共同歼灭了以座山雕为首的所有土匪;而北洋时代的老杨却无法歼灭座山雕的前辈同行张作霖——众所周知,张大帅早年也是匪首。因为候在京城外的不是解放军的大部队,而是蒋介石统辖的北伐军。北京政府被南京政府取代后,按说,杨度可以公开身份转入“地上”了,可他并没被民国新贵们礼遇——也许蒋中正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本党已故总理生前亲自“发展”过的“同志”。但也有可能人家是明知故“忘”,不愿让已经乱七八糟的本党与口碑更差的杨度搅在一起。反正国民政府在南京开张后,有功之臣杨度反倒被冷落。最后,只能给名声比他还不好的杜月笙当起“秘书”。天晓得,就在这个时期,他又成了中共中央“特科”的高级情报人员!变乎?不变乎?你这个政治江湖上的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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