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安顿下家眷,叫上三叔平阿侯王谭的儿子中常侍王闳一道,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时候,这种愉快的心情,不说扫荡殆尽,也已经七零八落了。
在堂弟的马车上,王莽听王闳讲了一路,不是丁、傅两家怎么作威作福,就是董贤怎么举家邀宠,听得王莽直摇头:
“想不到,真想不到!才三年的工夫,大汉的病又沉重了这么多!一个傅家,一个丁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如今再加上一个董家,大汉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王闳不愿意破坏堂兄难得的好心情,关上了话匣子,不说了。
“咦,怎么不说了?对了,你是怕哥哥我听了生气,对吧?不碍事儿的,你说,我不生气。这几年,在新都那个鬼地方呆的,人都呆傻了,朝廷大事一点儿也不了解,特别是什么花絮啦,什么小道消息啦,什么内幕新闻啦,没人跟我念叨!你是我们王家所剩无几的还在朝中任职的人之一,中常侍嘛,知道的第一手材料多,要是不打算作为独家新闻卖给记者的话,就挑几样说给我听听,我爱听着哪!”
王闳想了想,挑了一件高兴的事,向堂兄报喜讯:
“您知道不知道,那个老东西快不行了!”
王莽兴奋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脑袋碎地一下磕在了车顶横梁上,疼得他哎哟一声:
“哎哟!你说的不会是永信宫那个什么皇太太后傅老婆子吧?”
王闳一笑: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您这么激动?”
王莽也觉不出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刚磕出来的大包呢,眉飞色舞:
“她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当初要不是为了她,我还不至于在上尊号的事情上得罪了皇上,在新都那个鬼地方一呆就是三年!这下可好了,那个了太后已经翘了辫子,她再一蹬腿儿,丁、傅两家的势力就成了没娘的孩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大汉有救,大汉有救了!兄弟,哥哥我这可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傅老婆子忒霸道,她一天不死,大汉就没一天安宁日子!”
王闳半信半疑:
“丁、傅两家是皇上的外戚,就算傅老婆子死了,皇上不也照样优待他们?怎么会树倒猢狲散呢?”
王莽拈着长须笑了:
“兄弟,这你就不明白了,丁家、傅家虽然都是皇上的外戚,可他们自己不团结,丁明、傅晏两个大司马,谁听谁的?傅老婆子一个女流之辈,在后宫捻酸吃醋是行家里手,可要说起玩政治,她还欠点火候!她以为让皇上并设大司马是好事呢,哼,这叫两雄并立,犯了兵家大忌!这会儿她活着,怎么都好说,哪天一咽气,这两大司马都得给撤喽!”
王闳也受了王莽情绪的感染,眼睛里放出光来:
“您是前任大司马,有丰富的执政经验,现在皇上又亲下诏书把您召回京师,您看,丁明、傅晏下台之后,您会不会重挂大司马将军的印绶呢?”
王莽摇摇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关键在皇上那儿。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召我返京不过是替这次日食找个说词而已!他心里的大司马,恐怕早就定好了!”
“谁?”
王闳很想知道王莽说的是谁,他挺佩服自己这位堂兄,别看在新都窝了三年,说是什么消息都听不着,可人家脑袋就是好使,那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王莽笑而不答,看着路边一座富丽堂皇的府第,下巴颏一扬:
“这是谁的宅子?都盖到了未央宫的北门外了!”
王闳恍然大悟:
“您是说高安侯董贤?皇上原来有擢升他为大司马的意思!怪不得呢,皇上前几天为益封他食邑的事情对丞相王嘉发那么大脾气!”
王莽来了兴趣:
“王嘉又是怎么回事?等拜见完太皇太后说给我听听!”
这时马车已经驰到了未央宫北宫门,两人下了车,王闳是中常侍,有令符,王莽是奉诏侍奉太皇太后,宫门侍卫早已接到通知,所以根本没问他们,就让他们并肩进了宫门。
王政君这年已经七十出头了,在她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个穿着镶边红裙少女的风采,在经历了丧夫亡子亲属凋零的若干次打击之后,她的精神和肉体都苍老得不行,让王莽鼻子一阵阵发酸。
“侄儿王莽叩见太皇太后!”
王政君睁开老眼,抖抖战战扶起侄儿: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莽忍住心头的酸楚:
“姑母,您,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王政君点点头:
“倒还凑合。你们老太太怎么样?”
“谢您惦记,侄儿母亲尚还安泰,这几年在新都城她一直念叨着您,天天给您烧香祈福呢!本来她要一起来的,在道上感了点儿风寒,就………”
“唉,也真难为我那可怜的弟妹了,就没享过什么福,好容易盼着儿子成了大器,又跟着到新都去受了三年的罪!巨君啊,是姑母没能耐,没能保住你的职位……”
王莽赶紧摆手:
“太皇太后不必如此,其实,侄儿以为,这三年的新都,侄儿没有白呆,不光结交了不少名士,对百姓的疾苦、吏治的得失,也比在京城时了解得更深了。这就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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