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缓缓伏身下去,施以大礼,神态从容,毫无惶恐惊讶之态。
这一次今川义元没有拦住他。
“甚左何罪之有?”
“闻王师西向,本应即刻前来,听殿下教诲。优柔反复,以至来迟,此平手汎秀之罪,请殿下宽恕。”
三十六言,尽皆是逢迎之辞,全然不是汎秀常日说话的语调。
“这怎么能算是罪过呢?”
汎秀并没有抬头,不过,今川义元脸上的愉快的表情,却是可想而知的。
“以前听说,平手甚左卫门素来刚正不阿,从未有过阿谀逢迎之举,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实啊!”
汎秀心下略定。能够开这种玩笑,说明对方的心情相当愉悦,那么刚才的一番表演,就没有白费。
“臣并非虚言。殿下举义兵上洛,上安天命,下应人和,是故战无不胜。”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轻笑。
“甚左的辞锋,真有乃父风范啊!快请起身!”
汎秀依言而起,未曾抬头,就见到那张公卿般的面容。
今川义元的身高,目测该有五尺余,并不算是太矮,不过对比起圆滚凸起的腰腹,却让人觉得矮小。
白粉和黑齿掩盖住了肤色,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那一对眼睛,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充满着斗志和欲望,以及睥睨群豪的气度,这是无法用服饰和动作掩盖的。
与织田信长类似的双目。
汎秀的目光,稍稍在今川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才躬身低头。
就是这一瞬,却逃不过今川义元的双眼。
“尝闻尾张织田信长雄姿英发,我却是嫉妒已久啊!”
今川的外型,的确是远远不如信长,这个问题,倒是难以正面回答。
汎秀沉默片刻,答道:
“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哈哈……”
今川义元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平手汎秀此语,典出《世说新语》,“容止”篇。
当年曹操接见北方匈奴来使的时候,觉得自己相貌不佳,不符合魏王的形象,就叫外貌威武庄严的部下崔琰穿上他的衣服,假扮成魏王的身份接见使者,而曹操自己却拿着刀扮成护卫,站在崔季珪的坐榻旁边。等朝见完毕,曹操派人向匈奴使者打听他对魏王的印象。匈奴使者回答说:“魏王看起来很有威严,确实不错,但是站在座榻旁边的那个捉刀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家臣的溜须奉承,今川义元已经见过太多,但今天平手汎秀的言辞,却令他十分高兴。他缓缓踱步,坐回到正中间的席位上。
“若宫(富士信忠的字)啊!”
“臣在。”
“将殿内的诸位,一一向甚左介绍。另外,又左(前田利家)也尚未熟悉本家人物吧?”
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了站立在一旁的两人。对于前田利家而言,冷落之感,恐怕是无法忽视的。
“是。”
富士信忠得令,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对着汎秀。
今川义元的左右,各坐着十一二个家臣,既有老头子也有壮年的武士。想来除了留守人士之外,这就该是骏河最上层的人物了。
“这是冈部左京大人!”
“左京殿!”
“唔。”
这位左京的心情,好像并不是太好。
“这是庵原安房忠胤大人。”
“安房大人。”
“日后既是同僚,平手殿何必客气呢!”
安房倒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
“这是松井宗信大人!”
“松井殿!”
“好说,好说……”
“这是蒲原氏德大人!”
“蒲原大人。”
“幸会。”
……
依次介绍下来,汎秀竭力记下了尽量多的名字。除了德川家康——现在还叫松平元康那家伙的岳父,关口亲永有些熟悉之外,其他的名字都是十分陌生。
一圈见礼下来,开始有人提问。
“平手殿啊!在下是冈部亲纲。”
“左京有何吩咐呢?”
“吩咐二字不敢当,但有一事不解。”
“不知是何事?”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些疑惑,平手殿身为织田氏谱代,为何会轻易倒戈相向呢?”
汎秀抬眼看了看今川义元,却只见他笑眯眯地盯着场下,放任下属无礼地发问。
果然他心里也是有疑惑的。
“在下亦是为我平手氏的延续,方才不愿跟随彼辈螳臂当车。我平手乃是清河源氏新田支遗脉,若轻易断绝,是对先祖不敬。”
汎秀正色作答,眼角瞟到,今川义元似乎点了点头。门第和血缘,在分封割据的时代,永远不可忽视,否则丰臣秀吉为何要想尽办法与公家扯上关系?德川家康又何必要制造出一个源氏出身?更何况,今川义元是一个极重家名的传统武士。平手汎秀表示,不愿为了出身不明的织田而使得源氏旁支断绝,正符合了义元的心态。
“果真如此么?可是我听说织田家对平手殿可是荣宠有加啊!”
又有坐在下手的人出言反驳,一时之间,汎秀却记不清此人的名氏了。不过这个问题的杀伤力,显然比前面左京的质疑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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