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上全篇都是手抄而成,笔画十分幼稚,但却工整有力。
“这都是监物殿让我抄录的,只是……没有时间讲解了。”
阿犬双手扶着膝盖,声音一如既往地细如蚊蚋。
“是先父啊……”汎秀微微动容。
“监物殿给哥哥讲汉书的时候,我也想去听,可是监物殿说,那并非是女子应该学的东西,所以才让我抄录这些东西……”阿犬的声音终于响亮了一些,说到“监物殿”的时候,还颇有些悲戚之色。
汎秀不由刮目。平手政秀给信长上课,少说也是五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这位公主最多只有七岁,居然能够心慕汉学,实在难得。
既然是平手政秀选的书目,所抄的定然是《列女传》、《女诫》之类的东西,要对十一二岁的少女讲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学者或者僧侣都可以,信长和归蝶这么安排,肯定不是担心汎秀养伤期间太闲,而是……
一念至此,不禁周身微寒。
第二十五章 封赏(下)
不管来龙去脉如何,事情到了手边,总是要处理的。
随即打起精神,接过了阿犬手中的书卷,开始翻看。
打开封面,最开始的部分赫然正是《后汉书·列女传》一节。既是前四史,自然不在话下,于是逐一讲解。
出人意料,面前这位公主认识的汉字并不少,文中三分之一的语句,都能够自行理解,如此一来,所谓的讲解工作自然也变得十分简单。
讲到班昭一节,女诫七篇,堂而皇之的“性别歧视”,令来自后世的男子都有些汗颜,而公主殿下却面无异色。
又往下看,未几就到袁隗妻马伦这里,其中有一句是:
及初成礼,隗问之曰:“妇奉箕帚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亲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者,妾亦请从少君、孟光之事矣。”
少君是此文开篇第一位提到的贤媛,而孟光事则载于《逸民传》之中。
“平手大人,孟光是谁呢?”讲了几篇文章之后,阿犬的声调不自觉提高了不少,神态也不似常日那般腼腆,面上还多了几丝红潮。
举案齐眉如此出名的典故,自然不在话下。
“孟光乃是后汉贤士梁鸿之妻,自幼壮而黑,力举石臼,年三十而未嫁……”
“三十?”公主惊呼了一声,随即掩住嘴。
“呃……”汎秀斟酌了片刻,“因为乡邑之间,除了梁鸿之外,并无德才与之相称的男子。”
“那她的父兄……难道没有……”
按照《逸民传》的说法,孟光是主动言明志向,拒绝嫁与他人,不过这与此时的“国情”有所区别,解释起来未免困难。
于是思索了片刻,答道:
“她的父兄,也都是通达明事理的人,知道她的品行和志向,又岂会逼迫她嫁与不具才德的人呢?”
“噢……”
阿犬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久久不说话。
这个时侯,毫无疑问是在哀影自怜了。
汎秀也只能坐视,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刚安静下来,门外却突然传进一阵清脆的少女嗓音。
“哎呀,大人您还是暂时离开吧。”
“这可是机密的事情,不能让你知道!”
隐约还有个男子在与她争辩,声音低沉轻和,听不出究竟,只觉得有些耳熟。
又过了几句,少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
“总之就是不许进去!”
“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
心神不宁的阿犬,此时才反应过来。
“是阿春?”
公主连忙起身,打开门。
汎秀也支起身子跟上去。
走廊之上,一个与阿犬年岁相当的少女抡起袖口叉着腰挡在门前,服饰和发式,都是娴熟室女的打扮,但言行神色,却只能蛮横得很。
而刚才说话的男子……佐佐成政?难怪声音那么耳熟了……
少女听闻了开门的声音,先回头向汎秀见礼,随后走上前,搂住公主的左臂。
“这个家伙太讨厌啦!人家都说了不让他进去打扰公主和平手大人……”这样的动作,应该不是侍女,倒像是闺中密友的身份。公主脸色微红,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了汎秀一眼。
成政眼神逐一扫过诸人,最后在汎秀和安全身上游移,似笑非笑。
“咳咳……”汎秀迫不得已地咳嗽几声,随即向成政鞠了一躬:
“内藏助别来无恙?”
佐佐成政一笑,亦躬身回礼。
“无端叨扰,尚请恕罪。”
那个叫做阿春的少女这才“噢”了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啊。”
“在下佐佐内藏助成政。”成政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冒充的呢……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用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吧?虚伪的人最讨厌了!”阿春方才温言说了两三句话,却突然又变成剽悍的样子。
成政依然是面带微笑,但汎秀却已从他眼中看出不对来。
“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我欺。”成政嘴里突然飘出一句汉文来。
(注: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篇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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