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前任关白近卫前久,一旦站错了队,有了“拥立足利义荣”这样洗不掉的黑历史,照样仓皇逃出京都,不敢稍有逗留。
当然,倘若他敢硬撑着不跑路,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也未必就一定会动手杀人,但谁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当赌注呢?
总而言之,比叡山延历寺这事情,似乎就要不了了之。
除了让朝廷和幕府的关系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以外,并未产生更大的后续影响。
贵人们只能暗地里咬着牙,痛斥足利义昭不识抬举。
至于平手汎秀,距离被摄关家族记恨的资格,还稍有些差距。
总而言之,比预想中更轻易地,就让佐佐成政逃过了追责。很多公卿僧侣暗地咒他去死,但足利义昭的处断是“令其剃发入道,出家清修,以示对诸天神佛并无不敬。冒犯山门只为国事耳。”
接着,当事人在朋友提醒下,请缨说:“甲斐武田居心叵测来势汹汹,如此国贼一日不除,忠义之士寝食难安。恳愿公方大人允我戴罪出阵,若侥未死,定当用尽余生悔过。”
对此足利义昭不置可否,脸上有些不满,却并未严词呵斥。
很显然,将军大人对于御所被围攻之事印象极深,短时间内,他的头等大事便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抵御武田系的入侵,除此之外都好商量。
佐佐成政本人也感到满意。
他当日对汎秀所言毫不怀疑,即刻决定带兵上山,不仅是出于对信长的耿耿忠心和对老朋友的信任,同时也是为了拉近关系,确保平手家会支援尾张前线的战事。
区区剃发出家的代价,并不足道。
平手汎秀更没有道理不高兴了——所有人都在考虑事情的后续政治影响,却无人有心追查炎灾的细节起因了。
和尚们无疑一口咬定是佐佐成政丧心病狂焚烧古刹,后者却自认为没有这个动机也没这个闲工夫,怀疑是一贯贪墨的方丈主持们自己放火销毁罪证。
刺杀过信长的元凶到底在不在寺里面躲藏着,也是个争执不下的话题。佐佐成政并未抓到罪犯本人,然而依照常理推想,延历寺连攻打御所的松永久通都敢庇护,又确实与反织田的势力不清不楚,接纳伊贺崎道顺也是顺理成章的,不需要任何证据,大家先信了三分。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楚。京都的百姓们更是只能听到各种自相矛盾,不知真伪的坊间传言,事情来得十分生猛,但去得却是莫名其妙。
最妙的是,这些传言中,似乎没多少人考虑到平手家的可疑之处。
于是在整个过程中,平手汎秀受到的关注比足利义昭和佐佐成政都要低得多。他执意站在老友一边,断章取义罔顾事实,也受到了不少来自佛门的敌视,然而也有很多织田家的旧人,认为这种帮亲不帮理的护短行为非常值得提倡。
出生尾张农家的孤儿,被过继给死于桶狭间合战的毛利良胜为嗣,现名毛利良通的平手家亲卫众队目,就在京都酒馆大张旗鼓地说:“现在咱们织田家日子确实不如以前好过了,但也不意味着就必须缩着脖子做人了!只要是像佐佐大人那样为公义而得罪人的,刑部大人一定不会不管!”
恰好,织田信忠远在清州城过冬,没能及时掺和进来。而且他得知此事之后,也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为佐佐成政背书。
柴田胜家处在人生低谷,有心无力。北伊势的泷川一益,自以为聪明的独善其身不发表任何看法。竹中重治倒是想表态,但他无法真正被视作“自己人”。
两个影响力较高的一门众,织田长益没怎么犹豫就紧随大舅哥步伐而动了(他正室夫人是平手家的女儿)。津田信澄则是更亲近蛰居京都的柴田,对平手表露出莫名的疏离和戒备,这两人似乎都没有很强烈的帮助织田信忠稳住局势的想法。
削弱了后方隐患,又赚到影响力,可谓一石二鸟。
不过平手汎秀更希望看到的,是借此观察幕府应对危机的反应。
公卿、佛门与文化人产生的冲突,投射到二条御所内部,令人渐渐看清其间派系斗争的本质。
通过观察之后,平手汎秀有一种隐晦的感觉——
广大在风雨飘摇中不离不弃的幕臣们,效忠的并非是义昭本人,而是幕府,是足利家,是传统价值观的聚合体,抑或是受到上代将军的人格魅力所感召。
否则一个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和尚,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拼死相救?
而次子出身,自幼出家的足利义昭,自身也有着权欲和野望,为了一己之私,偶尔会将传统价值观的优先度往后排一点。
昔日信长一手遮天,两派需要抱团取暖。
而今畿内势力林立,幕府权威颇有回复之势,矛盾就开始展示出来。
尤其是义昭将上代公方足利义辉的遗腹子扔到越前去,过继给朝仓家之后。
也许老派的幕臣们是希望年三十余而无子的义昭,将上代的遗腹子立为嗣子,而义昭却自以为春秋正盛,坚决不接受这个安排。
然后,甲斐的武田信玄,把那个丢到朝仓家的遗腹子称作是“越前公方”,并且打着“拥立越前公方为正朔”的旗号挥兵上洛……
如此一来,那些老派幕臣的心里,会不会出现一些诡异的转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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