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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_[南非]德斯蒙德·图图【完结】(16)

  为什么南非在此时而非彼时出现了转折呢?

  《新约·加拉太书》中圣保罗在给新使徒的信中使用了一个妙语:“时机已到。”[1]保罗讲耶稣诞生的时机恰到好处,一切都各就各位,诸种前兆都已具备,一切都在恰当的时刻发生了。提前一点会过早,拖后一点又会太迟,当一切发生时,就只有此刻,没有彼时。

  20世纪90年代,自由在最为意想不到的地方爆发了—1989年柏林墙倒塌,共产主义大厦由于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与开放而倾覆。在其强硬派前任如勃列日涅夫的时代,所有这一切变化都不可能发生;如果当时全球的地缘政治图景没有变化,那么其后的一切要么不可能发生,要么会付出惨重得多的生命代价,造成更大的动荡和不安。

  在南非,强悍凶恶的共产主义帝国—即里根所说的“邪恶帝国”—的瓦解是促成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发生变化的因素之一。种族隔离政权成功地哄骗了轻信和听话的西方,让他们相信南非的确是非洲对抗共产主义的最后堡垒了。到1990年,种族隔离政府再没有理由声称必须使用压迫手段根除共产主义的泛滥,因为共产主义已经根除。

  在这世界和南非历史的关键时刻,我们得到了无限的祝福,德克勒克替代顽固不化的博塔担任了南非总统。1985年,博塔错失良机,在本该破釜沉舟宣布改革的时候,却把本来是响炮的重要讲话变成了一记蔫炮。很难设想顽固如磐石的博塔会像德克勒克那样,于1990年2月2日在议会宣布让整个世界既震惊又不敢相信的大胆举措:南非的政治进程将实现正常化,解除对政治团体的禁令(1960年沙佩维尔大屠杀后实行的禁令);非国大、泛非大和南非共产党将被允许作为合法团体开展活动,南非将努力走出种族隔离不公正和压迫的牢笼。

  德克勒克当时的言行为他带来的巨大功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杀的。他在南非的历史上为自己找到了一席之地。无论他这样做出于何种动机,无论我们如何评说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应该为他在1990年的作为而向他致敬。

  我相信,如果他没有做出他已做的一切,我们就会历经许多人预测的、使南非在劫难逃的血腥屠杀。要说服白人社会,让他们接受通过谈判交出其独揽的政权,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很少有选民会拥戴要把政权交给世仇,并以此为政纲的候选人。德克勒克先生当然没有这样直言不讳。他讲的是权利分享,让本来不中听甚至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对选民来说不那么刺耳。他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涯冒险,我们如果不因此赞扬他,就太过失礼了。他本来也许希望通过谈判为白人找到一个位置,使他和追随者得以行使否决权。他也可能希望以三驾马车的方式,轮流当政。但无论怎样,在我们历史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他这个敢于冒险、勇于前进的人物,这就是我们的幸运。

  当然,如果他的对手不能够顺应时代的挑战,这一切也毫无意义。如果德克勒克先生遭遇的是一个身陷囹圄、满腔仇恨、誓死复仇的人,他很可能不会宣布其改革计划。幸而他遇到的是被造就成有良知和卓越品质的人。纳尔逊·曼德拉在狱中赢得了无比的声望,以至许多人担心如此圣人只会让那些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大失所望。实际上,有传言说其运动内部已有人策划谋杀他,因为他们害怕整个世界会因为他不能与形象相符而深深失望。他们担心,非国大可能失去因整个世界为其狱中领袖勾画的高于生活的形象而赢得的巨大国际支持。

  我们没必要担心。德克勒克先生遇到的不是一个一心复仇,誓死让白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人。他看到的是一个有着高风亮节、宽宏大量的人,是一个渴望献身于让种族隔离、不公正和种族主义苦痛离间了的人们实现和解的人。纳尔逊·曼德拉出狱时不是满口声言仇恨和复仇的人。他成了和解与宽容的英雄化身,让我们所有人惊异不已。谁也不会因为他大谈和解与宽容而指责他。被捕前他就受过长期骚扰,无法过正常的生活,1990年2月11日被释放出来之前,他已在监狱度过27个春秋。谁也不能说他不懂得何谓痛苦。

  在一张著名的照片里,他在罗本岛和沃尔特·西苏鲁以及背景中的其他人,坐成一行,在庭院里敲石头。这种完全徒劳的苦役,可以以其毫无意义而毁掉意志稍弱的人。我们也知道,他的视力因在采石场做苦役暴露在强光之下而受到严重损伤。一切手段都用上了,就为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充满仇恨。但是,制度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他再次出现时,仍是完整的人。

  说这27年纯粹是令人痛心的浪费并不难:想想他本来可以为南非、为世界作出多少贡献啊!但我不这样认为。这27年和其中的种种苦难是淬炼钢铁、去芜存菁的熔炉。或许没有这种痛苦,他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激情满怀、胸襟博大。痛苦和其他因素一起让他获得了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赋予的权力和威信。一个真正的领袖必须有机会向他或她的追随者表明,他或她的整个事业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而是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最具说服力的莫过于痛苦。

  外人很容易认为,既然曼德拉是这样一个举世瞩目的道德巨人,他只消说句话就能让众人蜂拥相随。这是错估了非国大的性质和他作为党员的无比忠诚。非国大和其他类似的政治集团一样,其实是不同政治、哲学、主张、观点的大联盟。它1912年成立,团结了一大批非洲人领袖,联合抵制新成立的南非联邦对他们在政治上的排斥以及白人联邦政府对黑人控制的扩张。在整个斗争历程中,党内始终存在着各色人物、各种派别和组织,从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到彻底的自由主义者,无所不包。有一声令下便会冲向巴士底狱的土耳其青年,也有老成持重、温文尔雅的学者。1990年解除党禁时,其领导人是奥利弗·坦博,他为团结处于流放期间的运动成员作出了卓越贡献。他和其他领袖人物必须把大家凝聚在一个组织里,他们中既有流放者和在南非境内的地下积极分子,也有刚从多年的监禁中放出来的囚徒。能把这样一个由各路英雄组成,而且以协商一致即所谓“接受使命”为信条的党聚拢在一起,的确是了不起的功绩。看到人们如此认真地对待参与式的运作,对他们中间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意见也给予同样的重视,的确令人欣慰。但是,这也可能妨碍主动性,使整个组织不得不迁就最为迟缓的人的步调。(我渐渐认为,曼德拉先生对党的忠诚的确可嘉,但是有些过分,并成为他的主要弱点。他一般不愿在党内未达成协商一致之前采取行动,他们在狱中就是这样运作的,在狱外他也要照旧如此。这使他在内阁中甚至保留了被公认为是榆木疙瘩的人物。也许他担心自己出身贵族,容易倨傲武断,因而努力避免表现得独断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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