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Mr.
《三生影像》 我俩和女儿们(2)
Engle,我给你做爆玉米花。你回来了,我的英文会好一些──蓝蓝。
第二天她放学回家,知道Mr.
Engle已经走了,哭了起来。
Paul说他在飞机上看着她简单几句英文,手拿一小包爆玉米,一颗也没吃。
Paul在欧洲也想到我两个女儿,给她们寄好看的明信片。薇薇给他写信。他说她写得好。
美国国家艺术委员会在纽约开会,他黑夜在翻修的街上摔伤脚踝,飞回爱荷华,一瘸一瘸走下飞机,一手提着打字机,一手提着一个小鸟笼,一只红艳艳的小鸟憩在笼里,原来是个音乐盒。小鸟儿会在笼里播出音乐。两个女儿挂在她们卧房里,多年以后,挂在蓝蓝女儿Anthea卧房里。
蓝蓝很快就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在高中登台表演盛行一时的南太平洋轻歌剧。Paul看着她领着足球赛的啦啦队入场,感动得流泪,一面说:蓝蓝适应到今天,真不容易!
蓝蓝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他谈。从不找我。
我和Paul结婚前,我对两个女儿谈起。她们说:Mr.Engle是个好爸爸。姊妹俩开车送我去法院公证结婚。
她们笑说:我们送妈妈去出嫁。
薇薇说:我们叫他老爹吧。
我告诉Paul他是两个女儿的老爹了。
老爹是什么意思?他问。
Old Pa。
他仍然不懂那是对父亲亲热的称呼。
她们叫我老娘呀。我说。
他又问:那是什么意思?
Old Ma。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加个老字。既然我接受了,他也就接受了。
蓝蓝从小就喜欢舞蹈,从没放弃。Paul鼓励她,她表演,他必在场。多年以后,蓝蓝全心全力献身舞蹈,他为她写了一组舞蹈的诗:舞的意象。
首页写着:
献给蓝蓝──
我们的女儿,她就是舞蹈
当你舞过流动的空气,我们就知道
整个地球在你旋转的脚下旋转。
蓝蓝将他一组诗《我到处行走》之中一首《门》编成舞蹈,她独舞演出人的无奈,迷惘。
我到处行走
握着一扇门。
四面八方都可打开。
无论何时我进去,
轻轻用钥匙开门,
钥匙像撒谎人的舌头,
一扭就无声打开了。
没有那钥匙我就必须扔掉那扇门。
有时我听见门内嚎叫,
从没发现那儿有狗。
有时我听见哭泣,
从没发现那儿有女人。
有时我听见雨声,
那儿并没有一点儿潮湿。
有时我闻着火焰味,
从没烟子,也没什么燃烧着。
有时我敲敲门,
钥匙轻抚门锁。
我从没感到自己在那儿。
有时那门挺不住了,
要溜走,
载不了它铰链的记忆。
我听见一个微小的声音,又一次
我将耐心的钥匙插进锁里。
门颤抖着打开了:
一个男孩的影子待在光秃的地上。
我正要关上门,
那黑影的手向我伸来。
《三生影像》 我俩和女儿们(3)
我砰的一下关了门。
蓝蓝演出的《门》,最后一大扇闭着的门砰的一下落下了,关闭了整个舞台。
薇薇来美国时,英文已有根底,对美国有新鲜感,读中学就开始在餐馆打工,打工到深夜,Paul有时开车接她回家。她将红色围裙小兜里的小钱币哗啦一下倒在桌上。至今我还珍惜地保存着那红色小围裙。她在爱荷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到她在威斯康星大学拿到东方研究系的博士,都是她自力完成的。
1983年秋,Paul耳痛剧烈,又经一个医生误诊,最严重的时候,痛得大叫。最后,爱荷华大学耳科名医麦克布(Brian
McCabe)诊断为后脑炎,担心病毒感染,要他第二天立刻住院开刀。
那晚,蓝蓝和9岁的Anthea来看他。
Paul一阵阵剧痛,抱着我哭,一面说:华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他两眼炯炯,闪着泪水。你要知道我多爱你,爱薇薇,蓝蓝,Anthea。你们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华苓,假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应该过一个很好的生活……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你,我不可能有很好的生活。我淌着泪说。
脑子动过手术以后,我也许变成白痴。就别管我了。Anthea,过来!他拉着她的手说:我要你、你妈妈,一切都很好很好。我非常爱你。
Anthea说:我爱你。她也哭了。
他两手捧着我的脸抚摸,温柔地望着我,仿佛是望最后一眼。
蓝蓝回家后,就给薇薇打电话。她立刻回来了。那时她在威斯康星大学读博士学位。
第二天,我三代人,还有陈映真和侄儿谈刚毅,一同送Paul去医院。
1991年,Paul突然撒手而去,没能留下一句话。早在1983年,他就留下了。
薇薇独立,有主见,条理分明,可信可靠,决不泛泛交友,但你若成了她的朋友,她就忠心耿耿。她幽默透着点儿刺。爽直得叫人哭笑不得。王弦远道带给她一件精心挑选的礼物,她退还给他说:王叔叔,这个我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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