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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声木叶河_胡腾【完结】(15)

  我俩则想买点好料,做衣箱。

  胆悬悬由“井”壁小路往下“蹭”,约半个钟头,手脚是泥滑到“井”底。仰望四面峭壁,人都在旋转。还明显感觉温润而潮湿,似进入了亚热带。

  漫山遍野起伏的绿色里,浪花般点缀着簇簇映山红。阵阵花香。远近百啭千声,却难发现鸟儿的身影。连块块梯田,也工艺品般剔透衍翠。美得使人顾盼又恍惚。

  “小咸盖!”抬头看去,远方“井沿”上,有座突兀山峰。有趣,起名都是配套的,有“井”还有“盖”。听说那入云的“盖”上,是与湖北搭界的原始森林,“大坂营”。风特大。平常见的高大松树,在那,都委屈地蜷于灌丛间。月夜悠然应和的狼嚎,为寻常景观。

  对面崖下吊脚楼,是小咸大队队部。听说去年某日,天刚麻麻黑,朝着屋后嗦嗦作响的棕粑林,民兵连长楼廊上放了一枪。天亮去看,竟扛回头老虎。卖供销社,到手200多块。白虎的子孙啊,原来信仰归信仰。今天看来,这就是此地最后消失的老虎,主动上门送死的最后一只老虎。听说山溪边还有“滂滂”,一种暗色巨蛙,鸣如擂鼓;还有扁头阔嘴娃娃鱼,伸爪缓缓地爬,“坐”滩口;崖洞蜂巢蠕动的蛹虫,可做佳肴。

  “大山木叶堆成堆(多),

  只因小郎不会吹。

  几时吹得木叶叫哎,

  只用木叶不用媒。”

  薄荷般清新的嗓音,伴着泉淌鸟啼,天籁般潺潺袅袅。路一转,迎来片青翠宅竹。走出个身着镶边衣裤的年轻女子。因日趋严峻的生存压力,使人已无暇顾及其它,还是归功“破四旧”成就,目前已很难看见这种襟口、裤腿,镶着宽宽精美花边的土家服饰了。她身姿窈窕,背个背篓打猪草。让路间,我眼前一亮:水灵灵柔媚羞怯的双眼,秀丽动人的瓜子脸,有如朵娇艳的映山红。

  世代山歌为伴的土家人,认识不认识,飘歌问候是常情。山上坡脚,溪边桥头,不经意的青年男女邂逅问答,或许就此牵出一段罗曼蒂克。呐,那“小郎”的昵称,那盼“媒”,难免给人太多遐想。不哑不聋,就该一放歌喉呀。可我哥俩,却只能尴尬互望。

  路边,小溪载着片片粉红花瓣,汩汩欢流。稻田里,不知从哪,无声腾起只纯白大鸟。谁处,不知名鸟儿还睡意朦胧,“咕咕——咕——”。轻轻的,她那天籁般的歌声又起:

  “问声阿哥年有几哟,问声阳雀来几回……”

  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薄雾、花香里,渐去渐远。我俩不由回头再回头。青翠的大山里她且歌且行,唱谁听?

  宅竹半掩着座木楼,不多见的“四合水”高脚阁楼:正屋两头厢房吊脚部分连一体,形成气派的四合院。楼侧圈栏猪欢羊咩。哥去问路。

  我眼尖,紧张地把他一把拉住:那房门正缓缓爬出个人来。艰难探身,从门外木缸里舀水喝。这也是人啊?腥红的面孔,鼻子处只剩个坑。光秃眉弓下,两颗灰暗东西在动。看去,就团腐肉。瞧,他颤颤举瓢的手,仅剩两指头(晚期麻风病人关节、神经溃烂,指节脱落,不能行走)。

  我俩汗毛竖起,赶紧离开。听小媳妇说过,这里山洞不能进。麻风病人死了,就装棺抬洞里,长凳搁起,不埋。这叫断后。更恐怖的,是活人是否麻风病难分辨。为此,镇上赶集,我们都多份小心:该不会小咸井的吧?——面色稍红的离远点,无眉无须当确凿无疑……今天竟遭逢顶级品!

  顺溪走,在户人家门前,我俩被深深吸引了。

  裸木棺材毛坯旁,半蹲个抡斧子老汉。从小在家,我俩常动手做个凳子、钉个箱。还引以为豪的,做成个五屉柜。即便下放也带着刨子、锯,自认为算得半个木匠……细看眼前,这木与木间全由燕尾形凸凹榫衔接,严丝合缝而不用一颗钉的集合。只见他时蹲时立,时顺时逆。对木质纹理和走向的精到拿捏,对整体和细部的恰到好处的掌握……斧光闪闪,木屑飞溅。怎样的功夫,不用尺子不画墨,斧过之处,眼前竟渐渐现出中规中矩,刨子刨过般光亮的精致成品。瞧棺前、棺后那饱满,瞧收束有度的棺身前,高高昂起的庄重的棺头……一把斧子,竟能抡得如此出神入化,足以让任何目睹者汗颜。惊讶的欣赏着,赞叹着,再挪不开腿。我也不由心有悲悯:如此大师级人物,年过花甲,仍然衣衫褴褛,每日为生存力拼。

  驻足久看,忘了问路,那门里却响起热情的招呼声。

  站门外,我俩先把热心农妇,审视一番。特别把两道浓眉,仔细甄别了几回,才进屋。落座,又伸长脖子满处寻看。似先前的惊吓,已落下病根儿。

  火塘边,农妇介绍:屋前流水叫“烂骨溪”(真名),解放前这里是麻风村。前几年的哪天,来了好些白帽、大口罩。都穿着过膝的长胶靴。几户麻风病,就都送哪隔离区了。可好景不长。有天早上她发现,上游那家的门又开了——天晓得那家伙怎就回来了!就再没人管。任他种着屋前屋后田土,粮食怎就多得喂猪都吃不完。你俩没见过他那漂亮媳妇,细皮嫩肉掐得出水,天天的豆腐养白的。谢天谢地,没养出个小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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