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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滹沱河上_李英儒【完结】(12)

  沿河村的人要出发了,扛行李,背包袱,牵牲口,抱孩子,哩哩拉拉的四五百人的队伍,站满白驼庄村南的柏树林。没有人说话,不是愁眉苦脸的,便是眼泪汪汪的。赵成儿见到这情形,他痛苦到万分;不说话,很多人用留恋的眼神盯着他;要说话,又怕勾起大伙的难过来。为了送老乡回村这件事,他已经两三夜不睡觉了,从早晨到中午,没吃一口干粮,这是他有生五十年来最大的一次苦痛啊!

  柱子和瞎玉海在前面走了。胡寡妇同小苗姑娘随着人流走,瞥见赵成儿,她们凑过来,说:“赵大叔!怎么还不动身呀?”“你们头前走吧!我先留在外边,以后再说。”这样很多老乡们才发觉,赵成儿和王金山都不回去。毛娃子从人群里挤过来,拉住赵成儿的手说:“赵主任!俺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大扫荡\"都是跟着你,你要不回去,俺们也不走,死一块死,活一块活。”毛娃子一闹,铁练、小明子他们都拉住赵成儿不松手。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葛老槐也晃着白胡子过来说:“成儿!俺们这群老人们,有今天没明天的,死活都不要紧了,也不用你挂心了,这伙孩子真可怜呀!你看着这群孩子的情分上,咱们再作会儿伴,你送他们回去一趟吧!”老头子说完话挥起袖子擦了一把泪,他的泪像电流感应似的那么快,把大家曾经竭力控制住的伤心的感情,从眼里咽到肚子里的热泪,都勾引出来了。先是妇女们哭,接着是儿童们哭,后来全体人们都哭了,一直有抽两三袋烟的工夫,人们还有抽抽噎噎的。二青这一阵转换了很多的感情,他由难过、伤心、流泪转到对敌人的愤恨;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从人群里举起胳臂来说:“叔叔、大爷、大娘们!我们让村长他们送干什么?他们送,我们也少走不了一步。我看主任他们不回去的好,他们拿着枪在外边打鬼子,正是为的咱们跳出这个火坑。大爷大娘们!这次回去的有朱大叔、老海叔、赵大娘,还有我们几个年轻的,你们有什么为难遇窄的事,有什么吃水上地的活,你们朝着我说,常说有山靠山,无山独立,独立不了的还有村长他们指导咱们,怕什么。沿河村是咱们祖祖辈辈传留住下来的,任谁也赶不掉我们,只要我们大家拧成一条心,就没有过不了的长江大海,我看咱们这就走,叫主任也忙他们的公事去。”

  “对!我赞成!天塌地有邻,成立上维持会,也啃不下谁一根毛去!”朱大牛的话,是鼓励群众,也分明是给瞎玉海他们听的。群众经过这样一鼓动,情绪也就提起来了,不少的人说:“走就走,维持会还能是杀人场?!”赵主任趁势说:“那就这样吧!周老海、朱大牛你们同柱子、玉海在前领道,马上就走,太晚了,天黑赶不到家。”

  一列拉拉杂杂近四五百难民的队伍出发了,夕阳对他们投出惨淡的黄色的晖光,晖光照耀着这一群带着愁容、颜色憔悴、多日不洗的脸,他们眼睛似睁不睁的、脚步似抬不抬的、拖着比自己身长一倍的影子,向着二十里的长途前进。队伍尾巴上是二青和杨杏花,他们俩在后面,觉得有很多工作上的问题要征求赵主任的意见,心里越急,越一件事也想不起来。后来二青说:“今后怎么联系呢?”“由外面向你们联系,免的你们目标太红了存站不住。”说完话,大家又沉寂了。二青和杏花仍然立身不动,呆呆的像木头人一样,用湿润的眼睛凝视着赵成儿同样湿润的眼睛。乡亲们都走出白驼庄了,他们再不能停下去,于是他们伸出手来向他们亲爱的领导者长时间地握手作别,杨杏花被赵成儿攥的手上一片红一片白的。

  第7章

  张老东家的房子,在全村属第一,他是一宅分两院:西院五正房两厢房,是内眷住宅,住的是他寡居弟妇、侄女和两房儿媳妇;东院北面是一排客厅和张老东的卧室(长工们习惯叫柜房);南边是牲口棚和敞棚;南北当中被六尺高的砖墙隔开,这不但是从环境上要区别长工和地主的身份,还依靠它隔离外界,以便隐藏张老东的家庭秘密。东西两院有月亮门相通,月亮门紧靠着柜房。柜房窗户上罩有桌面大的一块玻璃,四个玻璃角上贴着用红纸剪成“年年如意”字样的窗花,凡是从月亮门出入的人,经常能隔玻璃看见张老东那亮光光的大脑袋,这样眷属们不论是他侄女或儿媳,只要出门,就必得被张老东看见,一被看见,他总是说:“年轻的人,没事安安定定的在家作活,不许串门走舍的!”本村的青壮年男子,只要一走近月亮门,张老东就从屋内大声说:“请!请到我这屋里坐吧!”日月一长,谁也知道他这个毛病,经年累月的没人跨进月亮门一步。两套院房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正北房上砖砌的垛口花檐,因为怕鬼子占高房安据点,被村干部强制着拆掉啦!这样如果把整个建筑比作人的话,很像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被摘去帽子,露出秃光光的头顶。这一点张老东曾咬牙切齿地暗地里骂过村干部不知多少次。两院共走一个大门,门是黑漆的,上面刻着“诗书门第,礼乐人家”八个红地金字。据说这是一位翰林写的,张老东常在人前夸说这位翰林跟他父亲是知己之交。大门外边横贯全街的一座黄石雕镌的贞节牌坊,上面有满清皇帝御笔亲题的“节比冰霜”四个大字,这是张家化费六百两白银从县里请下来的。尽管门外高悬着“贞节”牌坊,尽管张老东喊着“衣冠不改旧家风”,但他用了威胁利诱的手段,十几年来,就常常在他弟妇屋里过夜,为了行动秘密,在东院有意识的隔一堵砖墙,使他们夜间往来方便,不致被外边长工们发觉;二媳妇守寡后,他又丢了兄弟媳妇,逼着跟儿媳妇睡了觉。虽然这样,张老东在大家面前,却是一本正经,对男女间的事闭口不谈,见到女人几乎连眼皮也不抬,那种严肃劲,仿佛真是个正人君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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