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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_府天【完结】(80)

  “光是比田亩,比丁男,我知道赵司吏一定很不服气,那我们也不妨来比一比家资。松明山村民人尽皆知,我家虽有地,却并不宽裕,吃的是田地里出产的菜蔬粮米,穿的是最普通的棉布,也就是我这次进学,才买过唯一一次丝绢,一共两匹,用了不到一两半银子,平日甚至没钱和亲戚往来。

  家父虽行商在外,却一无恒产,二无店铺,甚至因为囊中羞涩,最初几年还做了赔本生意,如今这些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因此这次在外病倒,家母赶过去侍疾的时候,还带走了家中这些年所有积蓄,总共五十两银子。而赵司吏身在歙县,人情开销阔绰,听说动辄五两十两的人情不说,在外还大肆放钱,月息五分,总共少说也有几百两之多,相形之下,家资谁多,大家都应该清楚。”

  一直以来,汪孚林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有点小才,冒失冲动的小秀才,不止赵思成,六房胥吏无不知道他进城活动期间,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县令叶钧耀身上,成日里奔走县衙,差点就把知县官廨给当成自家后门了。因此,谁都没想到汪孚林会突然把矛头对准赵思成,而且还几乎把赵思成的家底全都用这样的方式给翻了出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赵思成也简直快给气疯了。他已经意识到汪孚林耍了手段,却以为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查了自己的家底。他打叠精神,正要展开凌厉反击,可接下来他就看到汪孚林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心底直冒寒气。

  “所以,既然赵司吏口口声声祖制,那么,我建议恢复歙县从前十五粮区,每区粮长一正两副的洪武祖制。据我所知,赵司吏和我家本来就属于一大粮区。那么,请赵司吏来当这个正粮长,我虽未成丁,但愿意替父分忧担当其副,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允,各位觉得如何?”

  这简直是……太无赖了!

  第四十八章 中场休息和继续找茬

  如果说刚刚比田地比人丁比家产,已经有人产生了这样的感觉,那么现如今汪孚林打着我不好过,也让你不好过的主意,硬是要把赵思成给拉下水,堂上众人的某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尤其是吴天保身为汪孚林的舅父,眼见从前生性孤僻的汪孚林今天竟用出这种招数,他简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赵思成原以为今天准备充分,从历代诰旨,到旧例,再到成文不成文的律例都齐全,一定能够把汪孚林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回头这小秀才就会乖乖回去搬救兵了,到那时候才是他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可谁能想到,就好比他在前门砌好了坚固的围墙,汪孚林却虚晃一枪,直接踹开后门闯进来了!慌乱之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即往主位上的方县丞看了一眼。

  今天可是我把你拱上去的,万一我出岔子,你日子也不好过!

  方县丞当然看得懂赵思成的骑虎难下,他本想去拿惊堂木,可他自忖没底气,拍不出叶县尊那种气势,便只能放下手,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即笑容可掬地说道:“粮长之事乃是国朝初年定下的规矩,州县主司需得以礼相待,各位远来辛苦,又起了个大早,不如先到幕厅喝杯茶稍待片刻,本县……本县丞把事务处理完之后,再接见诸位如何?”

  哪怕只是代理县令如此屈尊降贵,也足够一大帮粮长受宠若惊,就连那些在乡里横行说一不二的,此时此刻也不禁多瞧了汪孚林几眼。而刚刚一副我就是赖上你架势的汪孚林,这会儿也仿佛暂且心满意足似的,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算是默许了方县丞的和稀泥。

  等到十四个粮长以及一个粮长代理汪孚林暂且下去,赵思成松了一口大气。他也顾不上接下来早堂上的气氛如何诡异了,立刻打发了自己的心腹,一个主管粮科的典吏去后头知县官廨打探消息,以防叶钧耀和汪孚林早有默契,今天是特意给他挖坑。不多时,那典吏蹑手蹑脚地从外头回来,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司吏,那小秀才的养子不是和县尊公子一同在李师爷那听讲吗?今天一大早他没去上课,打一来之后就跪在县尊房前求恳,到现在都还没起来!”

  “那就好。”赵思成按了按胸口,如释重负地说,“看来那都是那小秀才自己乱撞,没有县尊当后盾,我还不至于怕了他!”

  歙县衙门大堂左厢,是一座偏厅。原本这里叫做典史厅,但典史这个首领官从明初到明中期风光无限了一阵子,甚至还出过从典史考中状元的牛人,但此后典史一职就日落西山,和县丞主簿一块成了被县令扫进垃圾堆,再没有半点实权的角色。所以歙县衙门这座典史厅,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羞羞答答改成了典幕厅,大多数时候都是师爷办公的场所。可现如今叶县尊只有个李师爷,李师爷其实又是个门馆先生,这里就自然而然空闲了下来。

  眼下十五个粮长被请到了这里喝茶——虽说汪孚林对这喝茶两个字总感觉怪怪的,但并不妨碍他和舅舅吴天保坐在一块,一面喝着那完全说不上啥滋味的茶,一面低声交流着。别看他刚刚在大堂上振振有词,把赵思成给驳得全无威风,可吴天保以长辈和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他要注意分寸,不要得意忘形等等,他却一句还嘴都没有,一面听一面点头,眼神却在其他人身上扫来扫去。

  果然,他发现好几个人全都在悄悄打量自己。这几个人虽说都穿着绸缎衣服,但看模样却像是一辈子没穿过好衣服似的,要多局促有多局促,一面坐着,一面还在用手捋衣襟上的小小褶皱。而那几个自顾自翘足而坐的,则是神态自若,仿佛对粮长之役很有些心得。果然,他就只听得耳畔传来了吴天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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