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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_刘维颖 【完结】(48)

  盛如荣依然是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现在……你那窑已经没有了,我是重修的哩。”

  马有义作一副从未听说的样子道:“啊呀,您重修了?原来我那窑好着哩,那么宽展,那么豁亮,那么暖和……我是游击队政委,工农联合会主席,工作忙哩,也没顾上去那里看看。要是早知您要重修,那是一定要劝阻您的。可惜了。”

  盛如荣沉默了。他在掂量这马有义。他眼下是游击队政委、工农联合会主席,将来若是共产党得势了,还不定做到哪一级的大官呢。盛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这样的人结仇呀。盛如荣困为自家的两个女婿一个姓国,一个姓共,所以一向小心翼翼在两党间保持平衡。他不愿得罪任何一方。过去的事已是泼水难收了,今天这事还是做个顺水人情得好。

  盛如荣想到此,便满脸堆笑地道:“马政委,马主席,您回碛口工作了,还真离不开个栖身之地。我正准备把那窑给您送回去哩,劳您跑路了。”

  不知不觉间,盛如荣说话的口气中,平添了许多恭敬和畏葸,好像在祈求马有义的恩惠一般。

  马有义矜持地笑笑:“咱这可是自愿互利、公平合理的买卖。”

  盛如荣连连点头:“对,对,是自愿互利,是公平合理。那窑我们早就想出手了。”

  26

  原来,是马有义的前妻张氏提出要那一院窑房的。

  马有义自从参加革命以来,再未回那个他与张氏的“家”。去年他回碛口工作以后,张氏曾主动来游击队找过他两次。头一次,马有义见张氏进门,就借口到乡下“调查研究”,躲着不见她。第二次,张氏堵着办公室的门不让他走,说:你骗了姑夫的银钱怕见姑夫我可以不管,可你把我从一个大闺女弄成个女人了,却又躲着不见我,我绝不依你!当时游击队文书和通讯员也在办公室,马有义听女人说出那话,真恨不得将她一把掐死。好在文书和通讯员都是很识眼色的,见那女人和政委闹上了,忙悄悄退出门去。马有义压低声音对那女人说:你姑夫一向坑蒙拐骗,当日让我相看下定的根本不是你。我不认得你!你滚!女人的倔劲上来了,说:你说那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破了我的身,当日爬我肚上时你还撒过欢儿,那时你怎不说让我滚?马有义把玩着盒子炮低声吓唬女人说:下次你要再敢来缠我,当心老子崩了你!

  那时,马有义还未注意到程璐,二人还未成为“患难之交”。

  自从二人同被一颗子弹打中的事发生后,马有义脑海中平日那许多漂亮女人的面影突然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程璐,只剩下了程璐那张娇俏而略带一些蛮憨之气的脸,还有她那轻灵得如同鬼魅似的身影。马有义是真心喜欢程璐的。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滋味: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酥软,可以化任何生硬为温驯的酥软;那是一种摇撼心魄的思念,可以化任何温驯为生硬的思念。马有义从此便总是努力创造与程璐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他感到有程璐在身边的时光是五彩斑斓的时光芳香四溢的时光丝弦悦耳的时光清风拂面的时光,是可以见得黄河水流浅吟低唱的时光码头苦力舞姿妙曼的时光大小船只鼓掌喝彩的时光驴骡骆驼当道撒欢的时光,是他腰间的德国造镜面盒子情话绵绵的时光。

  在这样的时光里,马有义最忌讳的是别的男人的出现和介入。比方崔鸿志。马有义原本在许多问题上与崔鸿志尿不到一个壶里,现在更是处处都想同他顶顶牛了。

  最可气的是,程璐的态度一向暧昧。

  要知道,他们三人在一起讨论问题是常有的事。在多数情况下,程璐总是马有义的热情支持者。一开始,马有义对此十分满意。心想这就叫心心相印呢。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程璐对他的支持是有限度的。她绝不容许他说出任何有损崔鸿志权威的话。有一回她居然对他说:有义同志,请不要搞个人意气。马有义心里不高兴,脸上却笑着说:好哇,怪不得碛口老百姓都说,小姨子的屁股蛋子永远有半个是姐夫的哩,敢情你心里真有他呢!话未说完,就被程璐用“庸俗”两个字打断了。马有义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单怕程璐牛牴架。

  可是要说程璐心里装的是她那表姐夫崔鸿志,马有义觉得又不太像。一个明显不过的事实是:程璐也喜欢与他马有义单独在一起,至少是并不讨厌他为创造这样的机会而做的种种努力。程璐同马有义在一起时,总是显得格外快活。她那镶嵌在凝脂般白嫩的脸蛋上的一对小酒窝里,泼泼溅溅的酒浆中,无数绯红色的花瓣随了酒液的波动在漫溢。那是玫瑰的花瓣牡丹的花瓣春桃的花瓣杜鹃的花瓣绣球的花瓣山丹丹的花瓣。马有义看见,那无数的花瓣格格欢笑着在他的四周翩然弄舞,满世界飘浮着璀璨的芬芳,成群的蜂蝶攒聚而来,一阵晕晕乎乎的感觉弥漫心头,他也化作蜂蝶了。

  可是,那精灵般飞舞的花瓣总是左躲右闪着,与蜂蝶玩着“老虎吃鸡”的游戏,令蜂蝶取之不能,弃之不舍。

  厘税局局长杜琪瑞被抓走,碛口召开抗税祝捷大会那天夜里,马有义怀着跃跃欲试的心情对程璐说:我们到河畔走走好吗?程璐点点头,随了马有义朝码头那边走。初夏的夜风顺着黄河河道习习吹着,河岸上弥漫着泥土的骚香。鬼子有些日子没有动静了,码头上重新泛起了生气。舟楫如云。一盏盏桅灯亮起来了,与天上的星星对望着,如同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做“盯眼眼”的游戏。突然一声嘹亮的梅笛的奏鸣从桅杆群中飞出,音符如年节的烟花腾空而起。一个沙哑的嗓子合着笛声唱起来了,又辣又腥又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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