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佐知道他还在为昨晚之事内疚，道：“这一仗不能取胜，我活着有什么用？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黑牛！”寸英回头道，“大人交给你了，若有闪失，把你射成箭猪！”
“嗨！”黑牛应诺，寸英才带着弓骑队贴着山原转向外侧。
与杀气腾腾的燕军相比，秦军显得十分平静。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们早没了初上战场时的兴奋与不安，在他们心里只有四个字：杀敌，保命——只有杀了敌人，才能保住性命；只有保住性命，才能杀更多敌人！
风吹草起，碧浪阵阵，巍巍燕山仿佛历史的书卷，记载着在他脚下发生的每一次战争。燕山壮阔，他造就了多少慷慨悲歌之士，多少大义无畏之人；燕山苍茫，他掩埋了几多英魂烈骨，几多热血长风！
慕容粼在万军中，一缕心绪飘飞，想起了与他相见在桃水瀑布，想起了与他浴血百里飞狐，想起了与他共破沙城叛军，往事一幕幕倒退，历历眼前。他既非俊秀男儿，又非显贵之后，自己怎会对他念念不忘！
秋雁一行，浮过天际，悠悠往南。
“杀！”慕容粼一咬牙，令下，手中红枪辽指青天，天地轰然。
燕山上，老僧注视着滚滚而去的第一拨红色大潮，抬头望天，秋雁已过，消失在远方。
“师父，”小和尚问道，“云冈的佛像只刻了一半，还回去么？”
老僧干瘪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留给后人吧！待得天下太平，佛身便成了。”
“兄弟们，杀！”夏侯铮看得号令，铁矛一举，八千铁骑拉开阵形，八千枝铁矛“唰！”的平举朝前，雪白的锋尖精芒闪动，铁蹄隆隆，咆哮着迎上燕军。
“八百步！——六百步！——三百步！——二百步！——轰！”一红一黑两道洪流结结实实的相撞了，没有风，战幕拉开！
一万燕军骑兵在东南方向静候待命。四员战将望着原野上红黑交杂的大会战，暗自捏了把汗：八千秦军铁骑非但没有被以速度见长的燕军冲乱阵脚，反而在往返冲杀中渐渐的占据上风。秦军铁骑配备的长矛对以马刀作战的燕军骑兵有着巨大优势，虽然在机动性上远不如燕军，但重甲枪骑兵在大平原的集团作战中往往能在第一时间给轻骑兵致命伤害。
轻刀快马，这是鲜卑族在大草原上千百年来积习的本能。然而氐族却是北方五胡中汉化最彻底的民族；秦国也全盘吸收了以往各朝汉人军队在兵器盔甲上的长项，五原、平城、河东三地子弟从小就在胡族轻骑威胁下生存，由他们组成的这支秦军几乎人人都有一套应付轻骑兵的办法。
几番拼杀下来，草原上的黑色渐渐压过了红色。辽西将军慕容兰被夏侯铮一矛刺落马下，死在乱军中；宣武将军付德义身中两矛，血战不退。
“咚~咚~咚！”鼓声传来，中军主将、后将军晁山战刀一举，道：“该我们了——杀！”一万把马刀飞扬，一万道杀气冲天，一万燕军主力“轰隆隆！”杀奔战场。慕容粼并不理会左右两阵尚未参战的秦军，她只知道不能让秦军一开战就占得上风，她要让一直打胜仗的蒙佐看看真正的燕军骑兵的实力！
秦军三阵岿然不动，一万一千骑静静的立在原地。徐苍、王颌都是刚胆冷静兼备的将领，不会因为前军铁骑在人数上处于下风就冒然出击。淳于扬、夏侯铮所部锐气正盛，只要顶住燕军主力头一波冲击，就能将战局拖入僵持；待到燕军士气下降、陷入鏖战时，才是合围聚歼的最佳时机。
燕军五路齐发，红色大潮渐渐吞没了黑色钢阵，而黑色的锋刃仍在顽强的将红色大潮撕开一道道血淋淋的裂口。蒙佐在后阵暗暗为夏侯铮打气，面对强敌，他只会越战越勇。
“左右两阵——杀！”蒙佐亲自下达了号令，浑厚的嗓音回荡在燕山上空。
“杀！”两道黑色旋风在徐苍、王颌两员骁将带领下呼啸着卷向红色大潮。
“威北将军慕容忠，中山将军呼延云，分兵拒敌！”中军主将晁山一声令下，两支红色利箭便从左右分出，迎上黑色旋风劫住厮杀。
“终于出动了。”慕容粼提前让一万主力出动，就是要逼蒙佐把左右两军投入战场。现在蒙佐只剩下了一千亲卫骑兵；而自己还留着燕军中最精锐的三千慕容氏骑兵。当日她从慕容评手中抢来这三千骑，只在夺取苇译关时动用过一次；南线战场溃败、二十万大军烟消云散后，这支人马便成了燕军最后的支柱。
三千骑士年纪都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装备精良，整整齐齐的站在她身后没有一丝动响，仿佛三千尊石像，眼中透出冰冷的杀气。
“秦”字大旗下，一千骑兵蓄势以待。蒙佐扎紧肋下护甲，手按刀把，目光穿过层层杀戮，凝视着燕军本阵，隐约感觉到了那强烈的杀气。
辽阔的战场上，三万多骑兵绞杀不止。将军们根本无从指挥，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同伴，红色与黑色把苍绿色的原野铺写成了铁与血的画卷。方圆十里的土地上满是残肢与断兵，人的尸体与马的尸体。刀口砍卷了，尸体上捡一把，继续砍；长枪折断了，血肉中拔一枝，继续刺；盾牌被砍烈了，干脆不用；战马倒地了，从敌人那里抢一匹，还是冲！不问所属，不论方向：当红色遇见黑色——杀！当黑色遇见红色——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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