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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战场归来_唐师曾【完结】(55)

  终于,1987年初他叩开了新华社摄影部的大门。从此他如鱼得水,天天奔走于北京的大街小巷,而什刹海边的那个家,就简直像个旅馆了。他白天黑夜不着家,家人理解:为新华社干活去了。他要是有一天在家闲着,家里人倒不习惯了,还得提防着躲着点儿,一没活儿干,他就难受,瞧着谁都要横眼运气。可他妈妈乐意:不管咋的,看着儿子在身边就安心。可以让他喝上碗热粥,吃上几张娘亲手烙的馅饼。要不这几年跑新闻跑出来的胃病怎么好得了呢。

  可要一听见腰间的bp机嘀嘀作响——准是又有新闻了。他顿时像只候食多日的老虎,浑身一抖,精神大振,冲将出去。

  他喜欢红色,因为“骑自行车撞不着”,于是不管走到哪里,一袭红衫成了他的标志。那个红色的身影一出现,人们就知道又有麻烦了。“红色在行动”——1988年《中国青年报》上刊登的关于他的一篇特写表明了圈内人对他的认可、国外人对他的了解。

  他人缘不错,那满脸的灿烂,赢得了上至部长下至平民男女老少的信任和友情,可是他那憨憨的眼神中不时闪过的一丝狡黠告诉你:这小子不傻。为达到目的,他会使尽浑身解数。那年,他就是夹着一卷登有他拍的头版照片的破报纸,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服,一副极诚恳的青年样儿,来到我的办公室,得到了一张记者采访证。就连北京市公安局长苏仲祥、副市长张百发也成了搭肩搂腰站在一起合影的朋友。翻开他那破破烂烂、贴了又贴的通信录。看看那分门别类排列的上千个地址与电话,就知道这家伙几年下的功夫。

  不知底细的会以为他有多大背景,同龄人则羡慕他的好运气,其实,他就想当个好记者,是中国的好记者。在这个金钱与权势被相当一些人信奉至上的社会里,记者,尤其是国家级通讯社的摄影记者,本是个很不错、相当有油水可捞的职业。凭他的相机、他的名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大把的“大团结”、美元港钞。他信奉的是:我要忠于我的“新华”。他能放弃参赛得奖的机会,听命于“老板”的调遣;为了“新华”,他能扔下发大财、得大件、出国旅游、休假的好事,就知道忙于那不来钱的拍照、冲卷。有时晚上一个活动结束了,别人都回家睡觉了,他还是回社里冲卷发稿。因为“新华的稿是新闻稿,要当天的”。当今,大批年轻人都往美利坚、法兰西、英格兰涌去,他却主动申请去那整天不得消停的中东。海湾打起来时,他迎着炮火去那儿玩了一趟命,回来后,没立功没受奖,没长工资没分房,可他也没吭声。照样背起相机,从前线到了洪水灾区。他那股要献身理想的真诚,那股认真得近乎学究的憨劲,使我在第一次见到他时竟惊讶:在这20世纪90年代的京城,从事着这时髦、现代的行当,居然还有这么书卷气的记者。如果说,不凡的家世、良好的家教,熏陶了这位年轻人比同龄人更深厚的文化功底,四年的北大教育培养了一种信仰与精神,四年的执教生涯训练了他的思维与表达能力并且给予了一种理论的修养与准备,那么,四年“新华”的经历与环境对他的成长与成功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念念不忘“新华”对他的“恩情”:“新华”老总们对他的关怀、老小记者们对他的帮助教诲,“新华”为他提供了bp机、手携式移动电话,送他进汤姆森国际新闻中心培训,送他学开车……要是“新华”有谁夸他一句,他能乐得屁颠屁颠的,恨不能记一辈子。

  生活中,有时人显得很有些迂,有些不合时宜。他能把应得的礼品全送给随车司机,因为“他比我更辛苦”;他能在刺骨的冰水中背着老人与女孩过河,一声不吭;他能为大奖赛中弄虚作假、欺负百姓的罪恶“惯常”行为痛苦得辗转难寐;他能为一篇小说感动得涕泪交加,在火车上出尽洋相;他能倾尽身上所有给饥饿的孩子;他能为与一只小狗的分离而珠泪潸然。他还会踩缝纫机,家里的缝纫机还是买来后他自己装配成的;他会弹吉他,他会下国际象棋,兴起时还愿教你一两手。他闲暇时会给你吹上一段不成调的口哨、唱上一曲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侃上一段令人捧腹的民间故事……

  是的,他热爱生活,热爱自然,更爱他的祖国、他的人民。去年他申请赴海湾前线的报告批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摄影背心的前胸后背分别缝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海湾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不管多苦多累多难,他牢记的是:决不给中国人丢脸,要为“新华”争光。

  今天他又踏上赴中东的行程,背负着中国新华社的使命:他成为新华社中东分社常驻记者。他又开始活跃在开罗的街头巷尾、古迹遗址,用自己的镜头去捕捉、去反映埃及人民的古今生活。他往往是一上班就驾车出去“野”,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分社冲卷做片子。从国内各大报纸不断亮相的照片、文字,朋友们又好像见到了他。这小子还是闲不住。半年来,鸭子不仅在埃及境内转悠,从开罗到南部的阿斯旺到北部的阿拉曼,还和他的同事在利比亚被联合国制裁的当间冒险进入利比亚。两周内,他们克服重重障碍,抢拍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还意外地受邀采访了卡扎菲,参观了利比亚女子军事学院。前不久,他又千里单骑穿越埃及的大沙漠赴以色列采访,收获又是大大的。当朋友们羡慕他能亲临目睹吉萨金字塔及狮身人面像、惊呼“这小子居然和大名鼎鼎的卡扎菲坐在一起照相”时,人们可曾想过,这段日子他碰到了多少困难:语言不通,像个“聋子”、“瞎子”似的与阿拉伯人比比划划,连蒙带猜,彼此才似懂非懂;生活习惯相异,在京城他最怕牛羊肉的膻味,可如今只能天天凑合,愁得他妈老想给儿子包顿猪肉馅的饺子送去;还有,遇上中东这么块动荡之地,人的神经总是紧张兮兮,“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格外紧,略有不顺眼,相机就要遭殃,胶卷被强行拉出曝光,人也得挨刺儿受辱。碰上个非常事件、是非之地,还老得后脑勺上长只眼,以提防那不长眼的枪弹。可鸭子不愿提这些,整日还是“嘻皮笑脸”的。就是一点他认真,让他“深情”:“我好想好想我的祖国。真的,我不想家,但想我的祖国。”跟真的似的,可这时他的确乐不起来了,好像有许多许多往事在回忆、在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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