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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谈_十四阙【完结】(16)

  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烦躁,索xing关了门不看,拿起椅旁的麻衣,继续编织。

  这件麻衣,我从十年前等着桑麻成熟,然后泡入水中浸沤、脱胶,再劈分为条,绩接成线,一缕一缕加捻。在这样的过程里,经常力不从心,有时候手指会不受控制地穿过丝麻,根本无处着力。每当那个时候起我就会痛恨自己身已成鬼,心qíng就会很差。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屋顶开始漏雨,我赶紧挪动箩筐,淋着我没什么,若是淋毁了我这些宝贝丝麻可怎么得了?然而,此刻虽然天黑,却依旧是午时,每每这个时候我的能力最弱,因此拼上全部念力的结果也不过是让筐子往软化了的泥地里又深陷了几分。

  我看着箩筐里的丝麻,隐隐然感到一种由衷的绝望。

  我跺足、咬牙,最后起身,开门,冲着外面喊道:“你给我进来!”

  小狐狸抬起头,目光里露出几分惊诧,我则沉下脸,冷冰冰地道:“不是白收留你的,你得帮我gān活。”

  因着这么一句话,我终于正式地认识了离曦。

  二

  离曦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狐狸的年纪我看不出来,但是以它变幻人形时的模样推断,我猜它最多也不超过100岁。

  他和其他叽叽喳喳的妖怪们全都不一样,很沉默,不吃荤,走路很慢,沉静的脸上,永远是一种少年老成不起波澜的模样,让人看着就生气。因此我经常刁难他,颐指气使地命令他,让他帮我采桑麻、休憩屋顶、去山下偷扣子偷纺车,做一切白天里我所不能做的事qíng。

  他始终一言不发,默默承受。

  于是,茅屋的屋顶修好了,不会再漏雨了;屋子里堆满了我所需要的丝线;他甚至还在屋前的空地上种了很多花,三月的chūn风chuī过后,紫色的花就开放了。我虽然闻不到花的香气,但是看着那样娇艳的颜色,还是觉得很高兴。

  我问他:“你就一个人吗?你的族人呢?”

  他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跑到婆罗山上来呢?”

  他还是摇头。

  我又问:“你之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眼看他又要摇头,我一生气,抓住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掰:“什么都不说是吧?告诉你,我问,你就得回答,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再也不收留你了!”

  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那清透的目光,仿佛一直一直she进我的魂魄深处来。我微微一悸,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但却很好听:“你不会。”

  “什、什什么?”

  他慢吞吞道:“你要我帮你纺纱,所以,不会赶我走。”

  我顿时无语……难怪人类常说,所有生物里狐狸最讨厌,即使是一只沉默寡言的狐狸,也有让人气死的本领。

  为了遮掩我的láng狈,我恼羞成怒地冲他吼:“你知道自己是我的奴仆就好,快给我去gān活!这些、那些还有那边的,全部今天给我纺出来!!!”

  他依言走到纺车前开始纺纱,吱呀吱呀的声音回旋在静悄悄的屋子里,窗棂半开,我仰起头凝望着窗外的夜空,那凄迷的月色,像纱一样穿透我的身体,落在地上,照不出我的影子。

  我忽然觉得有点悲伤。

  因为,明天……明天又是初一。

  每月初一,是天一圣观开坛论道的日子,每每那个时候,山顶上都会人声鼎沸,好生热闹。热闹的让我难过。

  “喂,”我开口叫他,“你说,明天……会下雨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目光带着疑问朝我掠过来。

  我则垂下头,将头埋在手臂间,声音像沉在水里的纸张,浮上水面时就变了形:“如果下雨就好了……”

  如果下雨……就好了。

  但是,外面星空璀璨,天高无云,想可见,明日又会是一个艳阳天。

  真是……难过呢……

  三

  虽然鬼魂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为了积蓄念力编织长袍,我每日还是像个活人一样按时休息。当我休息时,就会进入一种昏昏沉沉的漂浮状态,那种感觉和做梦非常相像。

  而那一晚,我就离奇地做了梦。

  我看见一双妖异的红眼,和尖尖的獠牙,漫天火光里,有人在飞快奔跑,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永远永远都找不到。就在那时,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睁眼一看,是离曦。

  对于休息被打搅我很愤怒,于是就瞪他,没好气地说:“gān吗?”

  他的头朝某个方向一偏,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半开着的窗沿上,滴落下串串水珠--下雨了!

  我嗖的一下飞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外面真的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yīn沉沉的天空,云层重重叠叠,将我所最畏惧的阳光遮挡。

  我颤抖地伸出手指,雨珠穿透指尖一滑而过,往下坠落,我仿佛能够感受到那种冰凉,顿时激动地无以复加,扭身一把抓住离曦的肩膀道:“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呢!”

  他看着我,依旧没什么表qíng。

  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他的反应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雀跃中,欢喜道:“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上山了!还可以进入观内……”

  他终于吃了一惊,“你要去天一观?”

  “是啊!今天是初一,他们会设坛讲道,所有的道长都会参加的!啊,肯定很壮观……”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久久,说了两个字:“会死。”

  我冲他吐舌头:“才不会!谁说一只鬼就不能听他们布道了?我这就去!”说到做到,我立刻从窗口飞了出去,疾飘上山。

  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虽然下雨,但虔诚的善男信女们依旧源源不断地打伞上山,远远就瞧见乌压压的人群,直将宛大的道观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飘到观前的大槐树上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殿前的围场,七丈高的法坛上,两排道长依次而坐,而坐在最中间也是最醒目的位置上的,则是现任天一观观主--庄唯。

  我的目光无限依恋地停在了他身上。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俊美的男子。俊美到,让这样的一个男人出家,根本就是罪过。

  尽管所有的道士们全都穿着统一的青色道袍,但是,谁也没有他穿得好看,所谓的超凡脱俗,当如是;所谓的仙风道骨,亦如是。

  没错,我之所以留恋在婆罗山迟迟不走,即使知道一旦被发现,肯定会被道士们灭除都舍不得离开,就是因为--

  庄唯。

  四

  我从十年前来到这里,为了听庄唯说法。

  只要没有太阳,我就可以飞上山,然后坐在这棵大树上,看他偶尔从殿前经过,掠过他衣角的风,也会朝我chuī过来,于是那风里,就有了他的气息。

  即使是这样遥远的凝望,都让我觉得满足。

  他有时候会下山,但每月初一,肯定回来。我就非常非常渴望下雨,那样我就可以见到他。

  一如我此刻,看着他从容淡定的为信徒们说道,有满满的幸福游走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里,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

  槐树的枝gān微微一沉,察觉到异样,我忍不住侧头,顿时大吃一惊:“你怎么也跟来了?”

  离曦恢复成狐狸的样子,蹲在我旁边的枝gān上,两只尖耳朵不停的转动,尾巴还一晃一晃。我慌了:“你怎么可以以这个样子出现?快走!要是被发现就糟了!你自己寻死不要紧,不要连累我啊!”伸手撵他,他却一个纵身朝殿前跳了下去。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完了--我想,这下子,可真的是自投罗网!

  眼见得道士们豁然起身,一阵骚动,青色的衣袍中,离曦的白毛显得无比醒目,就那么直冲冲地朝庄唯扑过去。

  庄唯依旧盘膝坐在原地,并不若旁人那般惊慌,见它扑到,也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顷刻刹那,我仿佛看见拂尘中开出一朵莲花,瞬息绽放,又翛然飘逝。

  而离曦已被击退。

  他朝后直翻了十几个跟斗才停住,再落地时,就被道士们围住了。

  这个笨蛋!找死也不是这个方法!

  我很生气,不想管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先意识做出了反应,飞过去,掠起一股yīn风,chuī迷众人的眼睛,然后抓住他的左爪急声道:“走!”

  依稀听见道士们惊呼:“怎么还有只鬼?快!拦住他们……”

  这时,离曦拈了个法诀,丢出一片结界,将道士挡在界外。而我,顾不得回头细看,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下山,回到茅屋。

  确信没有人追上来后,我将他的爪子一甩,怒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落到地上,嘭的变回少年的模样,抬起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我,表qíng有点yīn郁,也有点古怪。

  “你是猪吗?猪都比你聪明!居然敢去挑衅他们!真是的,我gān吗要救你啊,这下害我也曝露了,你这个麻烦jīng!早知道那天就不收留你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庄唯了吗?一百七十三天啊!!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初一,都有大太阳的缘故,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雨天,就被你给搅合了!你赔!你赔!你赔!”我揪住他的衣襟死命的跩,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甘,最后索xing将他一把推出屋子,“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也不要你帮我纺纱织布了,你走,快走,从哪来的回哪去,以后不许你再出现!”

  我将门板狠狠地甩上,震得地面都跟着一阵晃动,然后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沿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一种难言的疲惫与失落将我紧紧包裹,我知道我在蛮不讲理,我也知道外面还在下雨,我更知道其实那只小狐狸没地方可去--如果他有,早就走了,怎么会待在这里供我奴役受我的气?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庄唯重要!

  一想到经过这次骚乱,道观肯定会严加戒备,我以后也许都不能再偷偷地去看庄唯时,就难过到无以复加。都是离曦害的都是离曦害的!

  我gān吗当日一时想不开收留他啊,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qíng了,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我将头埋入腿间,一任风雨声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在我耳边回dàng,一声声,仿佛都在吟唤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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