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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第1部_吴沉水等【完结】(13)

  我来之前调查过邵驹这个人,我知道他来自小城市,是家中长子,从小没少代替父母照顾和管教下面的弟妹,他很重手足之qíng。

  邵驹看到我写的东西,禁不住动容了,他退去油滑的笑脸,换上正经的口气说:“章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要我做的事不在我们侦探社的服务范围内。这样好不好,我在市刑警大队也有战友,我托人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重新立案……”

  我“啪”的一下合上本子打断他,垂下眼睑,狠狠咬了下唇,让眼泪刷地流下来。然后我抬起眼看他,重新翻开笔记本,用笔写道:他们会相信一个哑巴吗?

  邵驹为难地皱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我流下眼泪,却飞快地用手背擦掉。我不再纠缠不休,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收入背包,然后朝他微微鞠躬,快步转身离开。

  我数着我的脚步,我想我不能走得太快,可也不能走得太慢,我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就在我快走出侦探公司所在的小区时,身后传来邵驹的声音:“哎,章小姐,等一下。”

  我到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直直看向他。

  邵驹脸上绷紧,大概仍然心存不甘,可人已经跑到我跟前,便由不得他再优柔寡断。他伸出手,把我特地遗忘的笔记本递过来,没好气地说:“这种小姑娘把戏,往后别再让我看到。”

  我接过本子,装作羞愧难当,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邵驹表qíng松动,语调稍微缓和了点儿:“算了,你那件事,我也许可以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怎样,你都得冷静,好吗?”

  我做出恰当的惊喜的表qíng,抬眼看他,轻轻地点头。

  “我的价格不低,可也没离谱到要你卖房子的地步。把你那房产证收好了,别动不动拿出来。”看到我认罪态度良好,邵驹的口气已堪称温和,“行了,回家等消息吧。这事一有进展我就会通知你。”

  三、杀人动机

  邵驹的调查很快见效,一星期后,他把我找去他的办公室,声称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是第一次踏进他的地盘: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内一片杂乱,墙壁上、黑板上贴满了我姐姐车祸的图片、新闻报道,还有周荣斌的个人资料、周荣斌新娶妻子沈秀娥的照片和材料。

  “你姐姐和周荣斌曾经是公认的金童玉女。”邵驹指着他们的结婚照说,“婚礼在丽晶大酒店举行,排场很大,来宾众多,很多人都记忆犹新。”

  我当然记得,在姐姐的婚宴上,她穿着一袭雪白的鱼尾婚纱裙,那裙子裁剪得体,将她的身材取长补短,勾勒得柔媚动人。

  可真相是,她本人胸部平坦,常年动刀见血,不苟言笑,跟女xing美相关的很多形容词都用不到她身上。

  为此,她曾经真诚地担忧过,在嫁给周荣斌后,她曾照着他的喜好改变过自己,穿自己不喜欢的裙装,描眉涂唇,看上去妩媚了许多,可我很不喜欢。

  我于是直言不讳地说,她成了一个叫周太太的陌生女人。

  那次姐姐与我不欢而散。

  “你看这里。”邵驹飞快地翻出几张照片,同样是那场婚礼,不同角度,不同场所,相同的是里面都有一个年轻女子。

  我微眯眼睛,邵驹指着那个女子说:“看,这就是沈秀娥,她来参加周荣斌的婚礼。据我判断,她跟周荣斌认识的时间很长。”

  我在笔记本上写:“请直说。”

  邵驹又翻开另外几张照片:“这是周荣斌的大学毕业合影,这是他回国创业的聚会,这是他公司上市的庆祝会,每张都有沈秀娥。”

  他用一种平板无波的声音说:“周荣斌成年后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时刻,沈秀娥都会出现,连他的婚礼也不例外,这说明一个事实,沈秀娥跟周荣斌早已关系匪浅。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故jiāo,而是qíng人,更直白一点,你姐姐的婚姻中,从来就不是只有两个人。”

  我想笑一下的,但奇怪的是,我内在的长期以来与姐姐骨ròu相连的某个部分却控制不住地隐隐作痛。我想起我的姐姐,从来不善言辞的外科女机器人突然涂脂抹粉,突然眉目嫣然,她含笑回眸处居然也有三分妩媚、三分爱娇。那时的她chūn光正好、韶华正盛,这个陌生的姐姐对我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愿意为他从此温柔如水、小鸟依人。

  我亲爱的、血ròu相连的姐姐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改变自己。她想嫁他,想为他画眉点唇,想为他生儿育女,想娇柔博他欢心,想藏拙博他怜惜,古往今来多少女人都落入这样媚俗的圈套,可她们浑然不觉,甘之如饴。

  闭上眼我还能想起她说过的话,她振振有词地说:“他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女人,这种感觉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更觉得不值。

  我睁开眼,平静地对邵驹点点头。邵驹反而有些诧异,假意咳嗽了一下,继续说:“但周荣斌为何不娶沈秀娥,反倒娶了你姐姐?据我所知,沈秀娥家境虽然一般,但你们家也不见得好。”

  他倒真是实话实说,我笑了笑,在笔记本上写:“因为当时他更爱我姐姐。”

  邵驹一愣,差点儿就笑了,但我严肃地盯着他,在这句话下面画了画线,示意我没撒谎。

  邵驹挑起眉毛,问:“真的?”

  我肯定地点头。

  “那可真是……”他皱眉想了想,想不到合适的词,于是放弃了,大而化之地说,“齐人之福,每个男人都想的,也不算稀奇。”

  是啊,可是每个爱qíng故事都在教导女孩们爱qíng是唯一的,真爱是绝对的,这个谎言铺陈出一系列làng漫的梦想,我姐姐也不幸落网。

  我提醒过她,可是她还是宁愿天真。我们姐妹俩从小到大争执很少,可为了周荣斌,我们差点儿反目。

  “我查过沈秀娥这个人。”邵驹继续说,“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长大。她母亲喜欢打麻将,这点在街坊邻里间出了名,很久以前,她因为打麻将输了很多钱,不得不跟一个男人同居。”

  我在纸上问他:“然后?”

  “沈秀娥父母很早离异,她在单亲家庭的环境中长大,缺乏安全感,周荣斌这样成熟的jīng英男人就如救命稻糙,一旦抓住,她不可能松手。所以她有谋杀你姐的动机。”

  “那周荣斌呢?他反而没动机了?”我沉默了片刻,再度问。

  “从可能xing上讲,你姐姐一死,他也是获益者,但他前面既然想享齐人之福,那么除掉你姐姐就没必要了。”邵驹笑了,“你不懂,家里红旗不倒才是能耐的体现。”

  我看他,在纸上用力写:“如果妻妾之间没法平衡了呢?”

  邵驹笑容一凛,随即撇嘴说:“那确实麻烦了。”

  四、节哀顺变

  又过了两周,邵驹找到当初姐姐车祸的目击者。

  我坐上他的车跟他一道去看那个人。一路上邵驹原因不明地保持沉默,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紧抿成直线,开车的过程中,他始终双手握紧方向盘,盯着前方,像随时准备与劫车的匪徒作斗争。

  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有风,风chuī得发丝纷乱。我恍惚想起,多少年前,在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跟姐姐经常手拉手在江边奔跑,看轮船来来往往穿梭奔忙,看灯火倒映入水中波光潋滟犹如梦幻。

  可一转眼我们就长大了,一个开车翻下山崖,另一个为了证明她被谋杀而四处奔走。

  一个人的生命何其渺小,消失便是消失,不在便是不在,犹如阳光下无声无息蒸发的水珠,谁会记得一颗露水与另一颗露水形状的不同?

  我的心底忽然浮上一种渴望,像是为了读取风chuī过田野留下的费解密码,我渴望倾听的某个声音在远处响起,我转头,写下一行字,拿给邵驹。

  邵驹皱眉,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摇头断然拒绝:“不行,时间不够。”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眼泪就这么直直流淌下来,我双手合十请求邵驹同意我去车祸的出事地点看看。我从来没去过,所有的事,有关她如何死去的细节,我都只是自行想象。

  可在临死的前一刻,她想过什么?回溯一生的话,她会不会想起我们一同度过的童年?想起我们姐妹从未用语言jiāo流,却心意相通的少年?想起我们逐渐长大后,渐行渐远的青年?

  邵驹又一次拿我没办法,他厌烦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加快车速,在分岔道上拐向我要去的地点。

  我们很快就到了出事地点。邵驹小心地把车停在路边,我推开车门,之前被撞毁的栏杆已经修复,山风疾棘,四下蒿糙遍野,怪石嶙峋,乍眼望过去,仿佛地底潜伏着不知名的恶shòu,须臾之间,便会扑起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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