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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第1部_吴沉水等【完结】(29)

  今夜碧蒂宫内似有什么演出,等待入场的人已排起了长。唐琪抬头看大门前的广告牌,匆匆一瞥上面的大字,见那行意大利文意指演出的是中国歌剧。

  小岑放开她的手,带她从侧门进。那里除了门卫还有位中国人在翘首以待,见小岑入内,立即喜笑颜开,似放下心来,快步迎上,一面接他脱下的风衣一面朝内喊道:“岑老板回来了!”

  有位以黑纱勒头,身穿白色水衣的美丽女子自廊下房间探出头来,看着小岑冷笑:“您这御驾又摆到哪里去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帝,这宫中成百上千号人都等着您接见呢!”

  她已上妆,凤目斜飞,面若桃花,五官颇为柔美,但眉毛画得浓,又多了分英气。

  小岑笑道:“姐姐让我提包,结果有人挑衅,跟我打了一架,所以耽搁了。”

  那女子不由得怒道:“这包我提了八百回了,怎不见人挑衅?”

  小岑仍笑道:“姐姐若扮上男人提包出去,看有没有人挑衅。”

  那女子打量一下他身后的唐琪,容色愈怒,折身回房,重重一甩那遮蔽外人视线的门帘。

  小岑唤个人来,嘱他为唐琪寻个好座,然后欠身说“失陪”,朝那女子隐身的房中去了。

  唐琪有些迷惑,有些恍惚,沉默地跟着领座人到了廊下雅座坐下。

  演出是在中庭进行的。这中国歌剧便是唐琪幼时在北平跟母亲看过的京戏。先出场的是一位老生,演《击鼓骂曹》,声腔宽洪,一举一动豪放洒脱,眉清目秀。唐琪觉得面熟,仔细看来,才发现这是位戴了髯口的坤生,应该就是适才所见的白色水衣的美人。

  她唱腔念白浑然不见雌音,台风也十分大气。唐琪还在感叹,一折已终。稍待片刻,场中换了剧目,继而演出的是《chūn闺梦》选段。

  这一出主角是位绝美的旦角,款款出场,莲步姗姗,含qíng凝睇,行动如弱柳扶风,慢舒水袖,轻展歌喉,身姿翩翩,每一个瞬间若就此定格都会是一幅美丽的仕女图……

  唐琪凝视着那旦角,渐渐觉得耳目晕眩,手脚冰凉。

  空中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雾雨,那粉墨严妆的美人宛若未觉,依然从容曼声歌舞,声音有幽咽之意,唐琪茫然听着,有几次仿若闻见雨霖铃。

  “琪妹,你怎么在这里?”第二出演完之后,表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到唐琪身边。

  唐琪虚弱地笑笑,没说任何话。

  表哥也无多话,与她并肩坐着看完了第三出《游龙戏凤》。这是那坤生与旦角搭档演出的戏,表哥由始至终凝视旦角,一脉温柔,全萦于眼角眉梢。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观众鼓掌喊安可,那坤生又再出来,清唱一段《四郎探母》。唱罢观众再喊安可,有节奏地鼓掌,齐齐望向后台处,显然是在等旦角再次登场。

  当那旦角再次出现的时候,已卸去戏服,换上了一身西式礼服,面容光洁,笑意明净,是个俊美的男子。

  他扬首阔步走至中庭舞台上,举止疏朗大方,毫不见起初台上的柔媚之态。

  “戏,我今日已唱了许多,现在就为仍在此等待的朋友们唱一首歌吧。”他说,脸略略侧向唐琪所在的方向,然后闭目,乐池中有曼陀铃的声音响起,他应着乐音开始唱一位诗人写下的歌: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jiāo会时互放的光亮。

  一曲既终,他再次谢幕,退入鲜花与掌声深处。

  表哥待观众散尽,取出一个镯子递给唐琪:“妹妹,他让我还给你。”

  冰种,飘绿,是唐琪曾经魂牵梦萦的翠镯。

  唐琪接过,一双泪眼望向中庭舞台一侧的巨幅海报,那上面绘有今晚演出的名旦丽影,眉眼盈盈,巧笑倩兮。

  海报上除了意大利文的介绍,还印着糙书的他的名字:

  岑绿萼。

  访翠记:一生

  文/米兰Lady

  他举目望庭中初夏的牡丹,只觉她颇似这国色天香的花,芳华盛极,却已开到荼蘼。

  上阕:少年听雨歌楼上

  崔玮寓居东都城郊护国寺,抄经间隙偶见裴夫人。彼时她额绘蕊huáng,鬓贴金蝉,天碧罗衣拂地垂,二指拈着一柄轻罗小扇,有一搭无一搭地挥动着,正缓步于园中赏牡丹。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慢回娇眼,盈盈一笑,秋波潋滟。

  崔玮手一颤,刚写好的经卷便滑落于地散开,风旋即将经卷chuī至院中。她徐徐走近,伸莲足踢开经卷懒洋洋地看了看,再回顾檐下崔玮,含笑道:“公子这字写得好。”

  崔玮面红过耳,向她长揖:“夫人谬赞。”

  他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仕途渺茫,云游四方,盘缠将尽,便居于寺中抄经度日。而她衣饰不俗,崔玮只听僧人提及她是前来进香的东都贵夫人,却不知出自何等名门。

  这一日都在魂不守舍中度过,眼睛悄悄瞄她,而一旦她转眸看他,他便慌忙移目,假装在看壁上彩绘园内花。终于她诸事礼毕,即将启程,他凝视她的背影,虽觉失落,却亦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感。未料她却在上车前掀开帷幔纱幕深看了他一眼,微笑似道别,他如罹雷殛,不自觉地朝她的钿车移步,开始亦步亦趋地追逐她的绣毂香尘。

  陌上芳糙惹烟青,落絮随风白,他不时挥袖拂之,跑得气喘吁吁。裴夫人窥帘看见,命暂缓行车,让侍女问崔玮:“公子为何一路相随?”

  崔玮红着脸道:“我……醉了。”

  侍女奇道:“寺中并无酒水,公子岂能饮醉?”

  崔玮垂目道:“是这钿车香风,熏人yù醉。”

  但闻车中一声轻笑,裴夫人褰帘薄露半面玉容,对他道:“上车。”

  她在东都的家玉钩翠幕,曲院水流,俨然是朱门绣户,却没有男主人。

  “我的夫君,十年前就离我而去了。”她淡淡提及。他也没有多问,随她步入香闺,听她温言巧笑,共展凤屏鸳枕。

  他有一个佩戴了二十余年的桃状玉坠,桃形上方刻有一蝙蝠,取福寿之意。幼时体弱,有高僧以之相赠,他戴着身体渐好,便贴身戴到如今。她很喜欢,枕席间,她柔软的唇一遍遍滑过玉坠。

  吟诗作画,赏chūn品香,起初几日过得宛如神仙眷侣,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并非她的唯一。许多达官贵人常来探访,她亦逐一接纳,多则高朋满座设玉筵,少则通宵秉烛彻夜谈。

  他对她与贵人们的关系颇有疑问,旁敲侧击地向她的侍女打听,侍女看他的眼神带有不屑与嘲讽的味道:“老爷过世早,夫人若不靠诸位大人扶持,怎能维持偌大家业?要她不与他们往来,难道公子能从旁相助吗?”

  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从此他变得异常沉默。一日中午,她chūn睡醒来,抚着一侧腮上压出的枕函花笑问他红不红,他对她涩涩地笑,轻声道:“我该告辞了。”

  她敛去笑意,沉默半晌,复又微笑道:“西京有个差事,须看门阀,出自世家方可。你原是博陵崔氏子孙,上次我已向人推荐过,如今可前往。”

  她写了荐书,一定要他带去西京。那是个从六品的文职,他稍经笔试便不费chuī灰之力获得录用,此后三年兢兢业业经营,很快平步青云,逐渐晋升,再回东都时已是正五品官员。

  她愉快地亲吻久别的玉坠,与他重叙欢娱,日夜相守,不再见客。依然是调琴鼓瑟,宛如神仙,一切似与三年前没什么不一样,直到他在一日清晨窥见时间的痕迹。

  那日她起得比他早,坐在窗下妆台前梳妆。菱花镜中蝉鬓轻,眉翠薄,在清冷的晨光里,她gān净的素颜却呈现着他从未感知的憔悴,眼角眉间有分明的细纹,浑不似他看惯的模样。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在她有侧首之势时迅速闭上了眼。

  那日huáng昏,他们在后院空庭赏牡丹,水榭风来,她不胜凉意,向他依去,转侧间眉间花钿掉落在他怀中。

  他拾起花钿,朝背面的“呵胶”呵了呵气,贴回她的眉心。这一瞬,又清楚地看见了原本被花钿掩去的细纹。

  这年他二十三岁,她大他一轮。他举目望庭中初夏的牡丹,只觉她颇似这国色天香的花,芳华盛极,却已开到荼蘼。

  此番衣锦荣归,众侍女对崔玮态度大变,知他是前途无量将相才,对他多有奉承,偶尔亦有引诱挑逗之意。他无大兴致,但有时也与之调笑数句。裴夫人看在眼里,也无他话,置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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